「魚思淵,你想讓我打破你的頭嗎?」蘭泊寧此時心火旺得很,正缺個主動送上門練拳的人。
他訕笑地直搖扇,洋洋得意。「其實你那位秀秀氣氣的表妹也不錯,眼楮眨呀眨的仿佛快流出一泓秋水,眼光別太挑,湊和湊和過日子……呃!別動手,開開玩笑嘛!好了好了,說正經的,我嫂子讓我來問一聲,她莊子上新采的棉花約五千斤,你收不收?」
思忖了一會兒,蘭泊寧開口,「收。」
春收棉花秋裁衣,一到入冬便可做襖子,保暖又輕便。
「什麼,欠……欠了九十八兩七文錢?!」
人怕出名豬怕肥,此話說得太有道理了,媲美孔、孟聖言,該裱褙上漆流傳千秋萬代。
自從那一日在慈雲寺擺攤賣繡件後,蒲恩靜一手「錦上添花」的繡技在小鎮中傳開了,不少富貴人家找上門要她在昂貴的錦緞上繡花樣,因此接了很多訂單。
有人求繡,自然手中的銀兩也跟著多了起來,蒲恩靜先拿了幾兩訂金修葺老舊的屋子,鋪新瓦、上新漆,換上幾張象樣的床,崩塌的屋梁重新架高,原本不能住人的房間成了她的臥房和繡間,另外又蓋了光線充足、兩面通風的廚房。
當然,淨室很重要,她實在受不了地上挖個洞,兩塊木板墊腳的茅房。改建過程中,她讓人挖一條通往屋外糞池的水道,以石頭混紅泥和石灰蓋上蹲廁,再放一桶清水擱在旁邊,如廁後圉水沖掉,干干淨淨不留臭味。
浴池也是挖出來的,鋪上小石和磚土,底下也有一條水道直通外頭的水溝,雞蛋大小的排水孔使用時以厚重銅片蓋住水孔,注水簡便且不易流失,用來泡澡正好。
只是名聲一大,麻煩也跟著來。
大手筆重修父親留下的老房子使其煥然一新後,十幾年沒連絡的親戚忽然找上門,不談老一輩的舊情,反倒先拿出一張泛黃的借據,說是父親生前借的銀兩。
十幾年前她都還沒出生呢,誰知道借錢一事是真是假,說不定早還了錢還來藉題發揮,想多訛一次。
可是蒲恩靜不能賴,欠條上明明白白是蒲父的畫押,不管這筆錢還了沒,只要借據還在,她就得還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她狡辯或是存心賴帳。
只是十幾年前借的是十八兩白銀,多年來利滾利,仔細一算竟將近百兩。
蒲恩靜如今手頭上剩不到十五兩,光還本金都不夠,何況是債台高築的利錢,這麼利滾利下去,她再賺上十年也還不完,除非天上下金子雨。
「娘,我們真的欠二舅公這麼多銀子嗎?」老天!她得連夜趕工繡多少天才還得清哪,畢竟鎮上的富家夫人有限。
她原本想著如果有自己的繡坊就不用發愁了,七、八名繡娘合力繡幅大繡件再拿到城里繡莊寄賣,以她靈巧的繡技,相信很快就賣出去了,大筆的款項便能到手。
可惜她連個鋪子也租不起,更別提大型繡花架子,光是上等的錦緞來源便是一大問題,她一個苦哈哈的窮人上哪里籌錢?
唉!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的滋味,她算是嘗到了。
滿臉愁容的董氏苦笑一嘆。「當年你祖母得了急病,需要銀子請大夫抓藥,我把嫁妝都當了還是不夠,你爹只好往祖母的娘家借一些應急,當時你二舅公是說不必還的,自個兒姊姊還能不幫嗎?可是你爹不肯,說是親兄弟明算帳,不肯佔自家人便宜,非逼著你不識字的二舅爺公立下字據,言明一年後償還。
「可是銀子砸得再多也沒救回你祖母的命,沒多久後你二舅公的村子遭水患,舉家搬走了,頭一年還有書信往來,互報平安,後來听說二舅公過世了,我們和那邊的親戚就斷了音訊,再也沒人提起了。」
大概是怕蒲家這窮親戚去打秋風吧,其他親友索性斷得一干二淨,免得三天兩頭的救濟。
「都陳年的舊事了,他們上門來索討便罷,怎能獅子大開口的算上利錢,要我們還近百兩銀子,他們怎麼不去搶?!」根本是趁火打劫嘛,比土匪還可惡!
好歹還是親戚呢,要起銀子來竟絲毫不含糊,半點情分也不顧。
「話不是這麼說,畢竟欠錢的是我們,人家來討要是天經地義,那邊的小輩分了家,手頭緊,當初二舅公二話不說的掏出身家來幫我們,這分人情要記著。」不能因人死而灰飛煙滅,救急的情分要擱在心里。
「可是我們手邊的銀子也不多呀,我收的是訂金,還沒把人家的繡品趕出來,哪來的尾款,再說,若是手上的錢全拿來還債,家里就要斷炊了。」她們一家三口又得回到先前吃咸菜配小魚干的苦日子。
一想到好不容易養出好氣色的小女兒,面色愁苦的董氏笑得酸澀。「娘多洗幾件衣服,為人縫縫補補,得空時再繡兩件繡件,天無絕人之路,咬咬牙就撐過了。」
鼻頭一酸,蒲恩靜撫著母親的手,手心的干裂和粗糙是長年洗衣服所造成的裂痕。「娘的手都流血了,叫女兒如何忍心再讓你勞累,不如和對方商量商量,我們分次償還,總有還完的一天。」
還上十年、八年,她也老了,大齡閨女不嫁也罷,安心的留在家里養家活口,帶大年幼的妹妹。
她打著不嫁人的旗幟好照顧弱母幼妹,再過十年也不過二十四,她還能招個家貧的男子當上門女婿,撐起一家家計。
「這也是個辦法,希望你表叔能通融通融,別逼著我們一次還清……」董氏嘆息,就是苦了孩子,要跟著她受累。
母女倆在屋子里說著蒲父欠下的舊帳,合計著該怎麼償還,家里頭的銀子分成三份,有限的運用,一份還錢,一份拿來應付家計,另一份則是購買所需繡線。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繡線蒲恩靜便繡不出一朵花,後頭的開銷和還債又上哪里籌措,先留本方能安頓後頭的事。
她賺的銀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起碼能讓一戶農家吃上一年的白米飯,可是挪為他用時卻是少得可憐,算來算去缺的不只那一點點,窮人家要月兌貧真是太難了。
驀地,門外傳來不輕不重的叩門聲。
以為是表叔家來討債,蒲恩靜和董氏同時臉色微變,有幾分慌亂地趕緊把銀子分開藏好,確定財不露白後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拉開上門的門板。
門一打開,見是張陌生的臉孔,兩人略微一怔。
「請問你……找誰?」蒲恩靜第一眼便看出來者的衣服渾身富貴氣,是提花綢的,當下斷定此人與表叔無關。
也許是哪一戶大戶人家慕名而來,請她描補繡樣的吧?她想。
「我是城里蘭家繡坊的胡管事,听說這兒有位蒲姑娘善刺繡,我家東家聞其大名,有意請她到敝行做事。」四十開外的胡管事一臉誠懇的詢問,眼神不住打量屋內簡陋的擺設,心中有了一番計量。
「蘭家繡坊?」她听過,是規模甚大,不下現代的連鎖店,各地都有其分行,以蘭錦最為人稱道。
「你是蒲姑娘吧?!敝東家是誠意十足聘請你的,月銀方面絕對不會虧待姑娘,定讓蒲姑娘滿意。」做生意的人先談利益,有銀子好辦事,鮮少有人和銀子過不去。
「是嗎?」她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對另一個人好,除非有利可圖。
曾經有段時間是坐輪椅的,蒲恩靜在行走前會習慣性的頓一下,不自覺地撫撫膝蓋,她老覺得這雙腿不是她的,是借來的,因此分外的珍惜,不知不覺便走得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