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見到想見的人,反而在粉荷盛放的池塘旁發現一道孤單的小身影,更注意到這孩子的手比一般孩子的要來得白晰許多,小手拿著細竹條在沙上畫來畫去,神情異常的專注。
是小叔,蘭瑞杰。
蒲恩靜輕步的走過去,像是見到荷花開得正艷,因此被荷影吸引過去似的。
她不確定蘭瑞杰得的是不是自閉癥,但可以肯定不愛說話的小孩子個性可能較為內向,不喜人打擾。
通常這一類的孩子很聰明,常有某種驚人的天分。
于是她悄悄地移近,在一定的距離停下。她清楚地感覺蘭瑞杰很不高興她的介入,偷偷瞄了她一眼並往後移了幾步,似乎要避開她,不肯與她多做接觸。
有個萌到不行的可愛妹妹青青,蒲恩靜對小孩總是有些許偏愛,不忍心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玩伴、沒有說話的對象,最好的朋友是形影不離的影子。
于是她撿起一旁的樹枝,也學他原地蹲下作畫。
不是解救,而是融入,一家人該是沒有隔閡的。
起初蘭瑞杰不以為意,卻是漸漸地被她的行為吸引。
「你畫的是什麼?」長得真奇怪。
一條有翅膀的魚引起蘭瑞杰側目,他動也不動的側過臉,偷看一眼畫在地上很胖很胖的……魚吧?
他看到魚尾巴高高翹起。
若不是嘴巴動了一下,發出比幼貓喵嗚大不了多少的蚊蚋聲音,蒲恩靜會以為她听錯了,蘭家小少爺根本沒開口。
不過她也不回應,不發一語的在地上畫著畫。其實除了刺繡外,她也擅長彩繪,對油畫也小有涉獵,一瞧見蘭瑞杰令人驚奇的沙畫後,她想到了接近他的方式——繪畫。
「喂!你到底在畫什麼,為什麼不回答?」
一把泥土丟了過來,差點砸到臉上,蒲恩靜還是不理人的學他方才的模樣往左移了兩步,繼續偉大畫作。
「你再不說話,我用石頭扔你哦!」脹紅臉的蘭瑞杰很氣憤,手里握著鵝卵大小的石子。
「你是誰,我是誰?」她頭也不抬,悠哉的作畫。
蘭瑞杰惱怒的眼中出現不解。「什麼意思?」
「人是群體而居,不可能遺世獨立,也很難做到,敬茶的那天你見過我,你很清楚我是誰。」她照樣不看他,專心一致地完成手邊的繪圖,仿佛他是微不足道的小沙粒。
「大嫂。」他悶聲的一喊,很不甘願。
她佯裝勉為其難地抬頭看他一眼。「嗯,我是大嫂,你大哥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妻子,那你呢?」
蘭瑞杰握緊手心的石頭松開了,丟到一旁,他又變成啞巴了,理也不理人。
「吃過厚餅酥嗎?那是一種來自遙遠大海那一邊國家特有的餅干,用面粉、麥粉加入酥油,再用旋打到起泡的牛女乃混在一塊,用指尖邊搓邊揉……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你大哥想要我都沒給,他饞死了……」
「大哥?」他吃厚酥餅……蘭瑞杰想象不出冷著一張俊顏的大哥啃厚餅的模樣,他根本不吃餅。
和蘭泊寧有三分相似的黑亮眸子透著疑惑,小心且戒備地看著蒲恩靜從懷中取出的素青繡帕,潔白手指捏著繡帕一角,輕而緩的掀開一層,然後又再掀一層,露出切成角狀的三塊栗色……炸餅嗎?
看起來像炸過的,可是聞起來沒有油味,只有很香的女乃味,很像酥餅,但又和他吃過的酥餅不一樣。
蘭瑞杰不像一般的孩子想吃就拿,他似乎在思考,猶豫自己該不該伸手取食。
「吃呀,反正不吃我等一下也會拿去喂魚。」她漫不經心的說道,作勢要將厚餅酥重新包好,放回懷里。
一見她要收起,蘭瑞杰如搶食的花栗鼠,倏地伸出手把包著厚酥餅的繡帕搶走,他只把能吃的甜餅拿走,繡帕則丟棄一旁。
「你喜歡繪畫嗎?我可以教你。」蒲恩靜在地上畫了只吐舌喘氣的小狽。
生性寡言的蘭瑞杰不是那般好親近,他兩眼黑幽幽地看了一陣子,隨即一轉身地跑開了。
「唉!還是不行,蘭家的男人不好收服。」一說完,她自個兒笑起來,蘭小弟弟才十歲,哪是男人。
拍了拍裙子,她直起身,眼神略顯落寞的看向遠方。
第7章(1)
「……來來來,不醉不歸,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不喝個痛快不準走,好酒好菜送上來,美人兒呢?非頭牌別叫上來丟人現眼,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才行……快、快去安排,怠慢了貴客你們都別想在這地頭上混下去……」
金烏西落、玉兔東升。
江蘇城外的燈火忽明忽暗,小得幾乎看不清,江蘇城內的八大胡同掛起大紅燈籠,酥胸微露的青樓女子倚門招手,頂著濃妝艷抹的皮相賣笑,以及一夜盡歡的妖嬈身子。
滿樓紅袖招,多少風流事,少年不愛筆墨香,貪戀姑娘一點脂粉味,送往迎來,婬笑聲不歇。
「嘖!越來越有做大事的派頭,瞧你這聲吆喝,本府的心都要顫三下。」
留著八字胡的男子穿著香色繡團蟒紗羅袍,左右兩手各戴三只瓖寶石的戒指,年約四十出頭,身形略胖,肚子微禿,懷里抱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可人兒。
他一邊喝著酒,一邊不住的以婬穢眼神看向壓著臂膀的豐乳,邊看邊捏上一把,令女子無力的嬌喘,媚眼如絲地倚向他懷里直喘氣,嬌吟不已。
「那是大人的提拔,小的才有今日的風光,酒不怕喝,盡量,小的給你斟上。」面紅齒白的蘇暉明直敬酒,紅光滿面的笑得得意,一雙狡猾的眼中滿是小人得志的張狂。
「酒喝多了傷身,本府明日還要開堂呢!醉不得、醉不得。」他語帶暗示,笑著撫模指上的寶戒。
聞弦歌,知雅意,座上全是聰明人,溫知府的意思有誰不知,他生平只貪一樣東西。
「哪來的事兒讓大人忙活,在大人英明的掃蕩下,江蘇是我朝最富裕安和的大城,小的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其恩德,小小心意是小的孝敬你,大人別跟我客氣。」蘇暉明一招手,兩名中年男子抬了一物走過來。
仔細一瞧,是只黃梨木雕花箱子,蓮紋箱蓋一開,是亮晃晃的大元寶,一錠十兩,一排十錠,共有九排上下三層,數一數將近三千兩白銀,銀子底下還壓著數張銀票。
不多,一萬兩。
「哎呀!這銀餃子真好看,光光滑滑,銀質透亮,甚合本府胃口,暉明呀,你是個懂事的,比你那個不思上進的爹強上好幾倍。」會做人好,懂得彎腰才有前途。
溫道江,江蘇知府,本是小小的知縣大人,因為善鑽營,攀上朝中權貴,因此由七品芝麻官一連升上正五品官員。
他的為人幢……除了貪財沒什麼好說的,非常怕老婆卻又留戀花柳之地,他這個官也是買來的,花了他大半家產,所以他不遺余力的貪,把拿出去的再十倍、百倍的拿回來。
闢商勾結算什麼,這年頭是銀子在做人,誰敢搬出銀子來砸人就有拿不完的好處,譬如由蘇家進貢的……蘭錦。
蘭錦不是蘭家的嗎?蘇家的是蘇錦,不過上下一串通,宮里的貴人哪管你蘭錦是誰家的,由誰呈貢便是誰家所有。
靠著和溫道江的「交情」,蘇暉明以偷來的蘭錦技法制作「蘇錦」並引進宮中,大受宮里貴人的喜歡,一下子搶走了蘭家的風頭。
不怕人得知的蘇暉明甚至大搖大擺地穿著蘇錦所制的衣袍走過蘭家繡坊,把挨了一記悶棍的蘭泊寧氣得大發雷霆,揚言要研制更好的繡錦好扳回一城,將這分羞辱甩回蘇暉明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