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棉花囤積問題,又非蘇家來找碴,那你喝什麼悶酒,故意尋我開心呀!」害他操心了老半天,心口七上八下的,唯恐好友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被如此直白的一問,持著酒杯送到嘴邊的大手明顯僵了一下。「能有什麼事,找朋友喝喝小酒,酌兩口桃花釀,順便瞧瞧你有沒有被大熊拖進山里,是否健在罷了。」
蘭泊寧眼底的郁色濃如墨彩,深幽不見底,只有一片寂冷的暗,猶如覆蓋一片黑霧。
「呿!我們是什麼交情,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就這死硬脾氣,一有事就像撬不開的蚌殼,死也不松口。你真不是因為蘇暉明那門子爛事而心中不快?」沒能找機會回報一二,他肯定是惱得火冒三丈,日後尋思著該怎麼還擊,有仇必報才對。
蘭泊寧搖頭,但是一提到蘇家奸人,原本消沉的眼又迸出森寒。「這筆帳我遲早會討回來,且容他再蹦幾日。」
「嗯哼!早知道替你擔心是白擔心了,有活閻王之稱的你哪肯吃這暗虧,肯定早留有後手,不過呀,你還是要留心蘇暉明,有人看見他和知府大人走得很近。」
不知是真是假,多點防心也好,自古以來官商勾結的大有人在。
「他那邊有我的人在。」為防萬一,他也先做好安排了。
「那就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日後我能幫上你的地方不多了。」向來笑看紅塵的魚思淵忽然發出感慨。
「發生什麼事?」他娶妻了,又有美妾數名,人生正是快意時,何來傷春悲秋,長吁短嘆的理由。
「你曉得我二叔在朝中當官,是不大不小的四品官,他認為我在讀書上有不錯的天分,讓我年後上京備考,他可保薦我進國子監,來年便可入朝為官,叔佷連手在官場盡心盡力。」閑慣了的人叫他再背書考科舉,他是苦不堪言。
心無大志的魚思淵是長子嫡孫,他父親是現任的魚家族長,掌管族中上萬畝良田和百來間鋪子,利潤由族長佔一半,余下則分給族中眾人,十數年來無人有異議。
而身為嫡長子照族規是不入仕的,等現任族長卸任便由他接手,一代一代都是這般傳下去。
沒想到逍遙了二十幾年,竟出了他二叔這個意外,硬是說獨木難撐橋,朝中無族里子弟幫襯,若是他四品官職到頭了,魚家也要開始敗落了,這話一出,族人紛紛轉了風向。
「你很適合走這一條路。」他那張嘴就是愛說教。
「啐!適不適合因人而異,由你口中說出這話太諷刺,怎麼不說以你的草莽之氣該去當土匪的,賣什麼布!你橫刀躍馬地往山頭上一站,底下路過的商旅肯定不用你吆喝便乖乖地取出隨行的財物,留下買路錢。」尤其是他此時這令人不寒而 的神情,包準把膽小的嚇得屁滾尿流。
「草莽之氣……」面色一沉的蘭泊寧濃眉擰起,嘴唇蠕動著似在說什麼,接著,渾身氣息又冷了幾分。
「啥?你說啥書生?」他在咕噥個什麼勁,難不成撥算盤的手想改拿文昌筆,當個大文豪?
「咳咳!我是說……女人家是不是特別偏好胸有點墨、滿身書香味的書生……」他學問也能見人的,雖未飽覽群書也看過書千冊,熟讀朱子百家。
魚思淵面有疑惑。「見仁見智吧。有人愛財,有人好酒,有人貪色,有人喜讀書,我家堂姊、表姊一堆,嫁的全是名門望族、大戶人家,常听她們跟祖母抱怨男人有錢就花心,女人一個一個娶進門,早知男兒富貴無真心,寧嫁寒門書生郎,起碼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不會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他沒說的是抱怨歸抱怨,真讓他堂姊、表姊們卸下珠釵綾羅著荊衣,三餐不得溫飽過苦「子,她們是死也不肯的,就算丈夫左擁右抱迎新人,她們氣在心里也不舍放棄優渥的生活。
「我算不算有錢?」蘭泊寧莫名冒出這一句。
「算。怎麼了?」他狐疑地看了好友一眼,懷疑他喝醉了。
「如果……呃,女子在成親前已有中意的人,那她在成親後……會不會……」
他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有幾個關鍵字還沒出口又吞回去,叫人听不清他究竟想說什麼。
「什麼女子不女的……啊,我明白了,阿寧,你醉了沒,趁天色還早,不如到挽月閣坐坐,你許久不見水靈月那個美人兒了,應該甚為想念。」他面露賊笑,以手肘輕推,盼能沾沾光一睹美人容顏。
一提到年少輕狂的風流韻事,黑瞳一眯的蘭泊寧大口飲盡杯中殘酒。「我成親了,你記住了嗎?」
聞言,魚思淵大笑。「成親了又如何?並不妨礙你尋花問柳呀!早點把人抬進你家,莫讓佳人苦苦相待。」
「我蘭家的家規是年過四十無子才納妾,一妾三年未出方再納二妾,三年後若再無子三妾入門,一妻三妾為終,不可再多。」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娶再多也沒用。
他訝然。「為什麼我不知道有這一條,那水靈月怎麼辦?她好歹跟了你三、四年,早就是你的人了。」
誰都知道挽月閣花魁水靈月艷冠群芳,才貌雙全,只鐘情于蘭泊寧一人,願與之比翼雙飛,生是蘭郎人,死是痴情魂,只求與他共結同心。
「什麼我的人,不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你真當歡場中有心?」蘭泊寧笑他太天真。
「可……可是你包下她,不讓她陪客……」只伺候他一人,枕畔相依,難道沒存著一分心思?
「我嫌髒。」他一言以蔽之。
與人共用女人太惡心,誰知她前一個恩客有沒有得過病,剛好那日他遇到水靈月掛牌的頭日,便丟下一萬兩將人包了。
「你……你……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啊!不對,你家不是有位白姨娘,還有個庶弟?!」差點被他蒙了,哪來的家規,根本是他信口胡謅。
一听到「暴殄天物」四個字,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的蘭泊寧想到妻子也曾一臉痛心地說過這句話,當下臉色又陰霾一片。「我爹是過了四十歲才納白姨娘為妾,因為我娘生下我之後未再有其他子嗣,她認為我一人獨撐家業太苦了,便將身邊的丫頭開臉,生子後抬為姨娘。」
「原來如此,蘭夫人度量真大……咦,你怎麼又兩眼結霜了,該不會房事不順,和新娶的小娘子琴瑟不和鳴……」魚思淵本是帶著揶揄口氣打趣,沒想到某人的臉色更黑了。
「我……呃,只是開開玩笑,以你和嫂夫人的恩愛,肯定是如膠似漆,泡在蜜缸里……」喝!他又哪里說錯了?!
臉黑成一片的蘭泊寧眼冒殺氣,頓感寒意襲來的魚思淵打了個冷顫,越說越小聲,好像脖子上頭架了一把大刀。
「酒錢你付,我走了。」他丟下話,起身欲離開。
「走去哪?」看著他掉頭走人,魚思淵傻眼。
「回家。」他真想念那具軟馥身軀。
「回家干什麼?」魚思淵順口一接,接完了又明白自己犯傻了,回家還能干什麼呢。
「抱老婆。」真的是抱,再無其他。
蘭泊寧不是不想和妻子當一對真夫妻,夜夜的壓抑,每晚一上了床就是最痛苦的煎熬,明明軟玉溫香在懷卻吃不著,只能干瞪眼。
可她的身子尚未長開,他怕雲雨之歡會傷了她,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事。
再者他尊重她,她不願做的事若勉強行之,只會造成她的反感,因此一拖再拖,拖到洞房花燭夜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