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本府是官,成不成是本府一句話,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布衣百姓,本府還懼了這活閻王不成。」氣一足,溫道江撫著八字胡,一甩那天青色繡翎雀的五品官袍,大步邁出。
「是是是,大人威武。」師爺兩手一搓,彎腰拍著馬屁。
被一陣吹捧後,從府衙內室走出的溫道江忽地眼一眯,鼻翼張了張,隨著撲鼻而來的香味望去,那烤得焦黃卷著肉片的餅讓他感覺到一陣饑餓,月復中饑腸轆轆。
蘭泊寧這廝未免也太愜意了,他還真把府衙公堂當他蘭家大宅了嗎?席地一坐就泡起茶,還自備糕點。
「喲!許久不見了,是什麼風把蘭大少爺吹到這審問犯人的公堂,你有何冤屈盡避說來,本府替你辦了。」他順手要拿起一塊火腿卷,誰知慢了一步,被兩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走,他落了個空。
「大人不是去巡河了?」沒經過正堂也能入府,果然是身懷絕技的絕世高手。
眸光一冷的蘭泊寧看了一眼溫道江所著的短靴,靴底不沾泥,靴面上干干淨淨,是雙新靴。
「巡河?本府幾時去巡河……」師爺咳了一聲,以眼神暗示,他立刻改口。
「喔!罷回來,得趁著枯水期前多看看,免得泥沙淤積,到時春天一來,船只難行……」
敝了,他是民,自己是官,怎麼那雙黑不見底的虎目一瞟過來,心底就一陣冷颼颼的,如坐針氈了。
「大人貴事多,忙一點是理所當然,草民不懂事常來叨擾,望大人海涵。」他先禮後兵。
听出他話里的暗諷,溫道江心里不痛快。「事再多也沒你忙著數銀子的忙,听說你又開了幾十間鋪子,賺錢如流水,沒停手的時候,幾時也讓本府跟你學學點石成金的本事?」
「草民安分守己的繳稅了。」蘭泊寧不走行賄貪官的路子,要是個認真為百姓做事的地方官,他還多少會送點茶水錢。
聞言,溫道江額際青筋一抽。「好、好、好,繳納好,你是江蘇商人的楷模,人人都該向你看齊。」
老狐狸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馬虎眼,絕口不問明來意。
可是他不問,專程而來的蘭泊寧難道不會說嗎?在吃完最後一口藍莓果饌,再掃光溫道江虎視眈眈的火腿卷後,他雅逸秀美的端起茶盞……牛飲。
好破壞美感的動作,除了蘭泊寧狀若無事外,在場瞧見他豪邁飲茶姿勢的人,皆不約而同的感到臉皮一陣抽搐。
「是呀!大人,草民規規矩矩地照朝廷的稅律納稅,可是為什麼草民有事要求見時總是見不到大人你,真叫草民好生納悶。」一次、兩次他還能說是巧合,但次數一多難免啟人疑竇,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豈會看不出內有玄機。
溫道江被他看似無殺傷力的軟刀子砍得笑不出來,兩眼陰沉。「本府做的是大事,還用得著事事向你這市井草民交代嗎?你也別太放肆了,在本府眼中,活閻王什麼也不是。」
蘭泊寧知道他得罪了溫道江,笑了笑起身,一撩天藍長袍。「草民失禮了,在此向大人賠罪。」
「罷了,本府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天色不早了,你也該打道回府了,本府還有事要處理……」嗟!不難應付嘛!活閻王是浪得虛名,三、兩句就能打發了。
「知府大人請留步,草民有話要說。」斗智,也要斗耐性,誰先不耐煩誰就輸了。
忙著想離開的溫道江後腳踩了前腳跟,差點踉蹌一絆。「你又有什麼事,沒看見本府很忙嗎?你也早點回去,別讓小娘子等著你。」
「草民的妻子向來知禮識大體,秀外慧中,不會因草民的晚歸而有所怨言。是預備明年開春進貢的織錦,草民想請知府大人先看看是否能入貴人們的眼。」他一揚手,用素潔綢布包折四方的物品讓人捧著送上。
「今兒個太晚了,本府累了,明兒個再說。」溫道江有意搪塞,讓蘭家繡坊的繡錦出不了世。
「黃忠,打開。」蘭泊寧不管不顧的下令,沒人見了蘭家錦布能不心動。
「是的,大少爺。」眉清目秀的小廝年約十五、六歲,他手腳伶俐地掀開白綢,露出一角絢爛。
一瞬間,光彩四溢,七彩光華如星光般綻放,似金似銀,又似流動的寶石,閃耀著灼灼光芒,炫閃得令人移不開眼楮。
「這……這是……」天哪!太美了,這真是錦布嗎?他明明看到的是一幅畫,似有水花隱隱濺起。
「流光錦。」蘭泊寧驕傲的說出。
「流光錦……」的確錦如其名,比蘇暉明呈上的那些蘇錦還要美上許多,繡畫、繡畫,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大人意下如何?」他能忍住不受誘惑嗎?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太……咳、咳,美得邪氣呀!讓人看得忘神。「本府眼力不濟,沒能好好看個仔細,你留下錦布讓本府端詳一番,白日的光線足才能看出錦布細致的圖樣……」
蘭泊寧一招手,小廝黃忠以白綢蓋住流光錦,公堂上頓時異采立消。
「拙荊花了三個多月功夫才繡出一匹半的流光錦,草民帶了未完成的半匹請大人品鑒,大人看完後草民還要拿回家里讓妻子繡完剩下的半匹呢。」這半匹錦布決計不能留下。
他不會重蹈覆轍,毫無防心地任人取走蘭家繡錦,即使是知府大人亦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在吊本府胃口?」他口氣變得強硬。
蘭泊寧看似恭敬,實則倨傲地拱手作揖。「草民不敢,只是草民擔心有宵小之輩闖入府衙盜竊,草民是心有余悸呀!前些日子的蘭錦技法居然被賊兒偷了,草民怕賊兒又盯上這流光錦。」
「胡說,有本府在,府衙豈有小賊膽敢肆虐,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捉一雙。」溫道江故作氣惱地要捉捕竊賊,其實沒人比他更清楚,正是他當日將那蘭錦當成蘇錦送進宮,交給「那位」過目的。
「大人神勇,草民佩服。草民想問大人一句,流光錦可否勝過蘇家的蘇錦?」
蘭泊寧等他一句話。
「這……」溫道江很想昧著良心說流光錦不如蘇錦,可是一想到適才手掌滑過布錦的觸覺,錦繡如畫的錦面光滑柔軟,完全感覺不到半根絲線,拉起錦布的一角,那靜謐的湖泊仿佛一下子動了起來,錦布頓然成畫布,繪出一幅山光水色。
不,不能讓蘭家出頭,他得壓住蘭家一飛沖天的氣勢,「那位」屬意的是願把財帛拿出來分享的蘇家,而蘭家是蘇家生意上的死對頭,為了日後的前途似錦,蘭家錦萬萬不可進宮。
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兩,溫道江撫撫八字胡,意味深長的笑了。
「唉,可惜這繡功還是差了些,你讓蘭少夫人別太費心了,本府當真瞧不上呀!」他一定要想辦法私下弄到那余下的流光錦,實在美得叫人愛不釋手。
「大人你……」蘭泊寧的臭脾氣又犯了,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一句話就能要他命的地方父母官。
可正當他打算和溫道江理論一番時,眼角不經意地掃過一隅,竟意外地看到一尊青玉麒麟。
十年前,青玉麒麟乃蘭家之物,那時蘇家和蘭家的對立並未浮到台面上,一日,蘇暉明的父親到蘭家作客,一見到擺放在書房里的青玉麒麟便喜歡上了,多次開口索要。
蘭父也對青玉麒麟多有喜愛,可見蘇父頻頻上門請求割愛,他再三考慮才決定轉送蘇父,君子有成人之美。
換言之,這尊兩尺高的青玉麒麟應該在蘇家,被視如珍寶的收藏著,怎會到了溫道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