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的她學會低頭,她微微閉上眼楮,開始盤算,她一條條理清、一件件分析,于是混沌的腦袋慢慢地變得清明。
馬車突然停下來,一連串的鞭炮聲響起、鑼鼓喧天。
熬人甲打開窗簾,往外看,她是臉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邊的老嬤嬤。
熬人乙問︰「怎麼回事?」
娟娟對她還算熟,這幾天在涂家指揮東、指揮西的就是她。
「新縣太爺來了。」
「新縣太爺?上回那個不是才就任不久嗎?」
「是啊,上回那個縣太爺叫方雲青,听說進京城後受皇上看重,一口氣連升三級,從七品縣太爺升為五品知府,現在這個新的縣太爺,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進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雲豐,他們可是親兄弟呢,而且皇上還賜了他們的娘方雲一座貞節牌坊。」
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里談論的都是這對兄弟,說來,方雲青可是個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獄,還買下宅子安置沒人照顧的老人小孩。為防澇災他自掏腰包買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沒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里喊他一聲青天大老爺。
「方雲……這個名字好耳熟,在哪兒听過的呀?」
「不記得了嗎?就是十幾年前宋家老爺剛過世,因被抓奸在床,連同兩個兒子一起被趕出宋家大門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爺給趕出去的宋懷青、宋懷豐?」
「可不是?現在宋家可炸鍋啦!人人都提心吊膽著呢,怕這對兄弟替過世的母親報仇,如果宋家夠聰明,就該趕緊把人給迎回去……」
娟娟靜心細听,她該把兩兄弟的身世當成勵志故事嗎?這真的是一個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時代?或者說……這種優惠只有男人可以獨享?
眼底有些茫然,對于未來,她驚惶……可是能怎樣呢?緩緩深吸氣,狀況已經如此,娟娟只能鼓勵自己,別害怕、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她都是一個人往前沖,沒有父母幫忙、長輩看顧,還不是一樣過關斬將,所以這次,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第2章(1)
說不需要人幫忙,可終究宋懷青、宋懷豐兄弟還是幫了她一把。
這種情況應該說是時來運轉還是否極泰來?無所謂,能夠離開杜家就是一場逆轉勝。
逆轉勝?也許吧,也許更好的說詞是不孝順,因為她的不孝,所以逃過嫁給趙知州的命運。想起過去一個月,她忍不住得意。
回到杜家後,她決心改造自己,開始學習低眉順眼、唯唯諾諾,一舉一動全照著腦子里的原主經驗進行,任憑呂氏怎樣的刻薄嘲諷,她唯一的回答是︰「是的,母親。」
娟娟的表現讓認定她是妖孽附身的涂玉娘相信,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那日的異常表現只是暫時得了失心瘋,于是同情起女兒的委屈。
娟娟的沉默,也讓呂氏安下心,相信她已經死心認命,然後三番兩次請趙知州到家里造訪。
趙知州確實是個老色鬼,縱欲過度,身子有著掩也掩不住的虛弱浮腫,而臉上的麻子疤痕讓人惡心想吐,五短身材也讓人想喊一聲侏儒,她必須同意,那日呂氏的話,沒有半分浮夸。
身為現代人,涂娟娟該看的片子看過不少,雖然對男人心思還是不會掌握,但在勾引男人這塊,比起幾百年前的矜持女性,她會的可多了!
她勾引他,用眉用眼用肢體動作,惹得趙知州心癢癢,許下承諾把她從小妾提升到貴妾再到平妻,還沒進門呢,她已經成為趙府後院的頭號敵人。
娟娟嬌憨問︰「人人都說三年清知府,百萬雪花銀,不知趙大人是真富還是假富?」
哪個男人不愛顯擺,尤其在待嫁新娘面前,哪有不大大炫耀自己財富的理兒?
因此把哪里有田、有莊子、有鋪面全給交代了,還隱約暗示,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吶,全藏在某處的地底下,要是娟娟嫁給他後,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他立刻照孩子大小打個小金人送給她。
她笑道︰「奴家才不稀罕金銀呢,倒是掛念娘家哥哥,若是能謀得一官半職,日後給奴家擦腰,才不會被大人的姨娘們給欺負。」
之後她追問賣官的行情,從最小的書吏、主簿、知事、典儀……到縣太爺。
娟娟把這話傳進杜主簿耳里,杜主簿一听,連縣太爺都有得買?!
他這個主簿已經當到快爛掉,去年趁宋懷青尚未走馬上任,他偷偷審了一回案子,過足官大人的癮,若是花點小錢能夠升格當縣太爺……
這件事讓娟娟有了行走書房的資格,她經常待在書房里等候杜主簿回府,所有人、包括涂玉娘都認定娟娟不識字,因此根本沒人擔心她能動啥手腳。
不識字?開玩笑,她八歲看古龍、九歲讀金庸、十歲認識哈利波特,十二歲她就在圖書館里借諾貝爾文學獎作品了呢。
于是她找到杜主簿貪污行賄的帳冊,趁著和趙知州出游的時候,悄悄地用一根玉簪子買通飯館小二,將匿名信函送到宋懷豐手里。
新官上任三把火,東西送出去,娟娟唯一擔心的是宋懷豐太老實,非要追足證據才肯發落人,到時她要是已經被抬進趙家,就什麼都沒戲唱了。
因此她不得不做兩手準備,準備讓自己生個惡疾,推遲嫁進趙家的日子。
幸而發落杜主簿、追究貪污,是早在宋懷青當縣官的時候就打算要辦的,如今涂娟娟為他們補上最後一份證據……
在娟娟出嫁的前三天,杜家老小全數被捕下獄。
唉,她是認定自己有機會避開的,沒想到……
照理說,她姓涂不姓杜,母親尚未在杜老頭的後院排上名號,可是那個殺千刀的呂氏,硬指著她對官兵說︰她是老爺的四女兒。
自己摔在糞坑里,也見不得別人一身干淨,要死一起死,指的就是呂氏這種人。
所以她和涂玉娘也被關在牢里,和呂氏等女眷擠在狹窄的空間里。
不是宋懷豐心腸壞,故意讓她們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實在是人滿為患,不只杜家,還有好幾個犯官的家屬也紛紛被關進來,當中包括她差點兒嫁進去的趙家。
監獄里潮濕晦暗,到處充斥著霉腐氣息,讓人喘不過氣,偏偏這些女人還不肯消停,可以為了爭一點點躺平的小空間吵鬧不休,還有人從進來就一聲高、一聲低,號哭不停,娟娟心想,就算自己不死于劊子手刀下、不死于細菌感染,也會死于精神崩潰,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女人真的是很擅長折騰的動物。
涂玉娘在住進牢房的第三天生病了,一下子發冷、一下子發熱,滿口胡話,有時候在半夜里嘶叫出聲,有時候哭得滿臉眼淚鼻涕。
那是原主的娘,雖然娟娟對她不滿意,但終究是霸佔了人家的身子,得到別人若干記憶,心底深處隱隱地對涂玉娘這個母親多少有些感覺,拍拍她的背,哄她再度入睡,目前也只有自己能照顧她了。
即便涂玉娘已經病成這樣,呂氏依舊對她滿月復不甘,想到她被丈夫偷偷養在外頭十幾年,就忍不住詛咒她幾聲,時不時肚子火氣盛熾,就沖到她身邊踹幾下。人多勢眾,娟娟實在無力阻止呂氏對涂玉娘的暴力相向。
不過這情形並未維持太久,也許打一個不能還手的女人無法令人感覺興奮,也許牢獄里面的吃食太差、分量太少,肥胖的呂氏永遠吃不飽,慢慢地,浪費體力的無益之舉次數便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