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讓皇帝堆起笑容,是個玲瓏剔透的孩子,什麼都不說,卻又讓他明白,她既然不認識春曉,又怎能與人結怨?就算送飯的不是同一人又怎樣,總之所有的話全是皇後的自導自編。
點點頭,皇帝說他知道了後,便揮退眾人,留下依然直挺挺跪在跟前、臉上無半分惶然的燕靜。
「你也有話說?」
「是,兒臣想認罪。」他伏身叩首。
「認什麼罪?」
「春曉是兒臣殺死的。」
不是皇後殺人滅口嗎?皇帝擰目凝聲,「把話說清楚。」
「昨日兒臣不慎遭人下藥,被架至涂姑娘屋里,若非涂姑娘機警,事先離開,恐怕死的就是涂姑娘了。兒臣奪走春曉貞操,本想請母妃作主,卻沒料到她會……傷重過世,母後為兒臣名聲不願聲張,兒臣卻不能昧著良心、假作不知。」
這是娟娟說的以退為進,皇後想毀他清譽,他為什麼不能月兌下她一層皮?
此話一出,殺人滅口之事仍舊緊扣皇後頭上,相對地,卻能彰顯出他的仁慈寬宥,燕靜本就不認為光這件事就能扳倒皇後。
丙然,皇帝望向燕靜,眼底浮起一抹贊賞,這孩子是個懂分寸、顧時局的,難怪朝中大臣皆看重他甚于旁人。
他自曝奪人貞操,願意負責,是仁,他不言皇後殺人滅口,卻說自害人命,是孝;他隱瞞被手足下藥事實,是友愛,他顧全朝堂大局,是忠。
這樣的孩子,能怨他偏心?
瞬地,皇帝冷然的眸光轉為溫暖,緩聲道︰「朕會下令,厚葬春曉。」厚葬令下,亦是敲打皇後,別讓她以為可以一手遮天。
「謝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請求。」
「說。」
「涂姑娘是宋懷青看重之人,如今青豐書院已開,七弟自泉州歸來,說到宋懷青可用人手不足,兒臣見涂姑娘已將所學盡授于宮中姑姑,應該可以讓她回泉州幫忙。」這是娟娟提出的交換條件,他應允了。
皇帝沉吟,此事昭兒提過,但他是真心喜歡那丫頭的手藝,想把她留在身邊,看看她還能擺弄出什麼讓人驚艷的作品。
「父皇,母妃擔心涂姑娘留下的話……她是個人才。」話說一半,語帶保留。
「你舍得?」靜兒對涂娟娟的心思,早在宮里四處傳揚開來。
「兒臣不明白,為何不舍?」燕靜望向父皇,面上一片坦蕩。
他的目光讓皇帝舒心,涂娟娟再好,都是罪臣之後,雖然有勇、有識、有才華,但想成為皇家成員?絕不可能!
微微一笑,皇帝言道︰「準了!」
「懷豐哥哥,你要去哪里,衙門不是已經關了嗎?今兒個還要忙嗎?」辛茹意笑容可掬地擋在他跟前,身後跟著她的姊姊辛茹雲。
辛茹雲十六歲了,辛茹意只有十三歲,都是大姑娘,卻因為家里慣著,比起一般千金來得又驕恣些。
辛茹意臉圓眼楮圓,身材有點豐腴,性子天真爛漫,卻也有幾分不羈,往往是想到什麼話便非說出來不可,辛茹雲則是年紀大些、懂事得多。
十一月初,三叔公送她們姊妹過來,說是蕥兒要成親,身邊得有幾個姊妹伴嫁。這話听著有理,他們便沒有想太多,便將人給迎進府里,反正人多熱鬧,家里沒有長輩,蕥兒出嫁未免冷清。
卻沒料到兩個姑娘進府後,才曉得又是另一樁麻煩。
她們是三叔公的外孫女,經常到泉州住上數月,她們父親是個七品縣令,兩姊妹與宋家兄弟也稱得上門當戶對。
她們一進門,擺明目標是宋懷青和宋懷豐,兩人那手琴棋書畫表現得淋灕盡致,煩得關關受不了,于是讓兩位表小姐遷到離宋家兄弟最近的耕讀堂去,從此,吃苦頭的輪到他們。
為此,宋懷青回到家里便繃起一張臉,看見她們像看見牢獄犯人,口氣凶、表情惡,好像下一句就要喊︰來人、拖下去斬!
般得兩個表妹拿他當鬼神敬而遠之。
但宋懷豐就不同了,他溫和善良,雖然待她們有點疏離,但她們相信,那只是男女之間的避嫌。
日日見著他俊逸的面容、和氣的笑容,辛茹意自然會多幾分想象,至于辛茹雲則是一見鐘情,她沒見過脾氣這樣好的男人,他連對待下人都親切和順,臉上永遠掛著笑,幫老人、助幼童,這樣男人值得托付終身,因此,她喜歡他、認定他。
今天的宋懷豐有些煩躁,不是因為公事,而是因為遠在京城的娟娟。
他們本就經常書信往來,而自從進京告訴她蕥兒出嫁的消息後,他們幾乎是每隔兩天就會收到對方的信件。
其實,那次他根本不必進京城,只是思念太甚,他必須尋個借口見娟娟一面,因此硬是隨著七皇子進京,表面是向皇帝稟告青豐書院的經營,以及公辦馬車的營運,事實上,是想知道有沒有人給他的娟娟委屈受。
沒想到,她一開口,哇啦哇啦全是憋屈,听進他耳里,心頭發緊,一怒之下,就想不顧皇帝心意、硬把人給帶回泉州。
七皇子阻止了他,信誓旦旦會保護她,並助她早日回泉州,而涂娟娟也笑著再三保證︰「那只是夸張說法,讓你可憐我用的。」
這才強壓下他心頭狂怒,可即便如此,心依然放不下,于是往返信件便多了。
他們在信里談心、分享成就,他們在信里說笑話、取樂對方,他從不曉得,為什麼兩人這樣有話聊,但他曉得,在收到信的那刻,那種幸福滿溢的感受。
他在信里說︰蕥兒經常埋怨吳衛嘴巴緊,不會說討人歡心的話。
娟娟來信道︰請轉告蕥兒,男人花言巧語,女人驚喜不斷,丈夫花言巧語,妻子驚嚇不停。男人只有在做壞事情時,才會對女人說軟話,彌補良心不安,哪天她發現吳衛沖著她說甜言蜜語,天天買禮物回家時,就可以合理懷疑,他是否在外頭偷了腥。
話轉告了,蕥兒瞬間消弭滿肚子不平,還滿意起吳衛的正直剛硬。
他在信里抱怨︰事情一樁接一樁,成日忙得腳跟打上後腦杓,青豐書院開幕,眾多學子遷居泉州,關關心貪、不滿足學生人數,還讓我派人到處張貼榜文,想沖招生量,幾時縣太爺也負責起這標子事了?
而且我的名字入了書院名號就得負責任,關關那丫頭得寸進尺,竟然還說︰「我助你們兄弟名留青史,卻沒有人對我感恩戴德,真冤。」她冤?大哥都用一輩子來報她的恩了,還想怎樣?
娟娟失笑,回信道︰可不是嗎?從張眼忙到閉眼,都快成了工作機械,身體忙就罷,心更忙,忙著和一群女人玩變態游戲,誰變態得徹底、誰才能夠舉牌稱贏,這種日子簡直就要過不下去。可生活就得保持這樣一種態度;牙再大、也得笑,別人越想看你的哭臉,你就得笑得越張揚。
于是,他明白這丫頭性子有多麼不服輸。
他在信里說︰做人難,一件好事,總會有人惡意解讀。
她回信道︰做人難、難上天。有錢,說你肯定會變壞;沒錢,說你做人真失敗。有成就,說你天天搞投機;沒成就,說你這人沒出息。紅粉知己滿街跑,說你這個男人還真壞;無妻無妾搞獨身,又要罵你性格很變態。百姓愛你斬盜賊,盜匪恨你真殘忍,兄弟姊妹愛你戀家,朋友長輩卻怨你搞宅……所以啊,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快快樂樂做自己就是,哪有人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娟娟一番話勸說下來,他突然覺得做人半點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