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老爺 第5頁

幾名大娘和婆婆笑作一團,互相鬧著,嗓門之大,讓避在不遠處的游岩秀也能听明白。

他見「年糕姑娘」始終嘴角帶笑,听到趣味橫生處,眉眸逢春般綻出歡愉,五官更為清朗。她手腳麻利地幫每個人把挑選的東西包裹號,也向大娘問清楚城南新醫館的確切所在。

送走這一批老主顧後,她又察看一眼蒸籠底下的火候,米鋪後,有位老伯掀簾子走出來和她說話,像是要她進去歇息,她笑著搖頭,反倒又哄又推地把老伯推進厚簾子內,然後,她拉著凳子坐下,繼續看顧。

一名瘦伶伶的女孩兒站在攤子斜前方,也不知她杵在那兒有多久了,嘴微張,吐著白團團的氣,兩只大眼楮直望著冒白煙的年糕,眨也沒眨。

女孩的襖衣、襖褲雖說干淨,但上頭有七、八處補丁,蠍子也舊得可憐,一眼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年糕姑娘」瞧見她了,鵝蛋臉微微一偏,跟著舉手招了招。

女孩發著怔,知道那秀美的大姊姊對她笑,對著她招手再招手,這才回過神。她有些遲疑地挪動腳步,挨近,表情怯生生的。

游岩秀靜覷著那抹玲瓏有致的女子身影又一次站起,小手再次忙碌起來,她用沾過油的薄竹片切開年糕,甜的、咸的各切下巴掌大的一塊,然後包在油紙里,笑咪咪地遞給女孩。

女孩蒼白小臉瞬間浮現喜色,兩頰生暈,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油紙包,正驚疑不定,兩名年紀更小一些的男孩子突然跑來,一人一邊挨著小姊姊,六只稚氣的眼楮全盯著飄出米香的油紙包不放,其中一個小弟弟竟看得流出口水。

三個孩子全瘦小得不像話,肚餓了也沒誰照顧嗎?

彼禾良暗嘆口氣,嘴角仍溫柔勾揚。

她逕自把兩塊年糕塞進小姊姊懷里,隨即,她走回攤前,再切了兩份大小適中的年糕,包裹好後,分別交給小男孩們。

「年糕是大姊姊親手做出來的,我家老驢阿默還幫我推石磨磨米漿。年糕得熱呼呼吃,滋味才好,別舍不得,明兒個還想吃,再來鋪頭這兒找姊姊,好嗎?」

「嗯!」小姊弟們寶貝無比地抱緊油紙包,用力點頭。

「謝謝姊姊……」女孩較懂事,紅著臉道謝。

彼禾良模模她的頭,又踫踫她略冰的頰面,柔聲道︰「快回家,外頭天寒地凍,著涼就不好了。」

「嗯,姊姊再見!」女孩騰出一手牽著弟弟,另一名則主動拉著她衣角,姊弟三人朝她露出燦笑,這才歡喜離去。

彼禾良凝望孩子們的小小背影,直到他們沒入冷冬街景與往來人群里,終才深吸口氣重振精神。

她再一次深呼吸,清冽空氣能提神醒腦。

挺直腰肢,她拍拍雙頰,驀然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略怔,她眸線徐挪,定在自個兒右腕上——

一、二、三、四、五、六……

只剩……六枚……六枚?!

怎麼會?!

五彩線未斷,猶系得緊緊的,她的開心銅錢怎麼又少掉了一枚了?

原本串著八枚銅錢,秋天時候,在「太川行」失落的那一枚,後來雖托何婆婆領她進去又找過一回,仍舊無法尋獲,何婆婆見她難過,直安慰她,還承諾會幫她再留意,也會請平時負責灑掃的人幫忙尋找,但秋去冬來,哪還有開心銅錢的影兒?

不小心失去一枚,她已好懊惱、好懊惱了呀!

怎麼又發生相同狀況?

驚得一張臉瞬間血色盡失,她低頭慌張搜尋,連攤子都無心照顧。

啊!在那兒!

一枚圓圓的小物在覆著薄雪的地上滾動!

她緊張地追過去,眼楮直盯住不放,前後越過三名往來的百姓,銅錢巧妙穿過那些人的腳邊,滾到對街巷口,止住。

她吁出口氣,彎身欲拾,一幕淺青色錦袖忽然躍入她低垂的眸線內,袖底的男人手指修長有力,先她一步捏起銅錢。

彼禾良心底打了個突,循著那錦袖抬高雙眸,直起身子。

面前男子比她預估的要高,她秀顎一揚,眸光再試著上拉,與對方打了照面。

這人是……咦?

這雙眼……

啊!是他!

是游家大爺那雙頭尖尾尖、圓圓兒的杏仁核眼楮!

原來近近去看,他的瞳色並非玄黑,而是帶著點奇異的金棕色呢!倘若眯成彎彎兩道,金光燦顫,那模樣應該頗淘氣。

「這位爺,您手里那枚銅錢,能否還給我?」

她徐聲問,不很明白為何會突興一股想開懷笑的沖動,暗自深吸口氣才抑制住,僅微微揚唇。

游岩秀垂目盯著頭頂心還不及自己肩頸的嬌小泵娘直看,要把人家瞪跑、嚇哭似的,他表情前所未見的嚴肅,內心前所未有的鼓蕩。

「大爺,那枚銅錢——」

他突然粗聲粗氣搶話道︰「開門做生意,就為求財求利,客人上門光顧,錢財自然從他們懷里挖取,一斗圓糯米和水去磨,再稀也僅能磨出兩小層米漿,你適才賣出的甜糕、咸糕,都切得太大塊,即便成本應付得過,再算上做工和所花的時間,怎麼都劃不來。」

聞言,顧禾良一怔,又費了番勁兒才把不斷涌上的笑意壓下。

她語調依舊持靜守禮,淡淡道︰「薄利多銷,還是合算的。」

柳眉蹙起,他紅而有型的薄唇抿了抿。

「那……那三個孩子呢?這也合算嗎?見人家穿得破破舊舊,見人家可憐,見人家瞪著你熱呼呼的年糕淌口水,你便分文不取,來一個送一個,來三個送更多,要是一口氣來十個、二十個呢?你就不怕明兒個攤頭前擠滿大小乞兒,全來跟你討東西吃嗎?」

彼禾良被他略嫌激切的眉目賀語氣弄得有些迷糊,心想,他暗中覷看她的一舉一動,定是在這兒站了好半晌,瞧他雙肩都積著薄雪,黑睫也沾上雪花。

越想,她臉蛋越熱。

唉,游家大爺實在長得好看,與他對視太久,會失神的。

她調息,眸光收斂,一會才又緩緩與他對上。

瞧著他時,她淡笑不語,像是無法回答他的問話,對他近乎氣急敗壞的質問也沒擱上心,干脆笑而不答。

游岩秀沉著臉。

人在外頭,他不太習慣板著一張臉,但這次不太妙,他表情愈嚴酷,心里頭愈急,究竟急什麼,一時間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仿佛怕自己會把眼前姑娘嚇住,怕人家覺得他難相處,覺得他市儈、對他不喜愛……

青天白日的,他到底是被哪道雷給劈中了?

生意場上,沒心少肺的事他做得也不算少,老天要劈他,就劈得痛快些,莫名其妙轟來這一道,他頭昏心熱,目眩神迷,究竟想怎樣?!

「你不識得我是誰嗎?」口氣有些惡。

彼禾良不以為意,點點頭。

「您是‘太川行’的秀爺。城里許多人都識得您。」

「既然知道本大爺是誰,那你就該清楚,唯利是圖是我的本性,錙銖必較是我的樂趣,這是商人的生存之道。問你話,你只笑不答,分明看不起我!你……覺得我全身銅臭味,對不?」惱羞成怒了。

簡直是欲加之罪!「我沒這樣想。」顧禾良心里的迷惑再生,感到好笑耶荒謬。qunliao她記起「太川行」會館後院的哪一個秋日,私下與小女圭女圭稱兄道弟的他,冷峻表相下藏著孩子氣的真性情,而此時此刻,他正為了某個她全然不明白的原因,對她發小孩子脾氣。

「我覺得秀爺說的很是,我不答話,是真的想不出話駁您,絕無輕視之意。」她還是笑,雙腮兩抹紅,沉靜卻也靦腆,細聲又道︰「我的銅錢,秀爺能還我了嗎?那是我方才不小心掉的,您能不能——秀爺?」怎麼恍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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