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搬去跟你住?」
脆弱語調輕輕吐出,在他面前,無須逞強。
「好,搬過來。」
她只記得,最後他是這麼說的。
當晚,她大致整理了一些東西裝箱,他說下班後會來幫她搬,叫她不要自己動手。
她在整理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時,一件外套的口袋掉出一串金屬物體,看起來像大門鑰匙,但她完全沒印象是開啟哪一道門的。
棒天一大早,她順手捧了一個較輕的紙箱,拎著早餐去找他。
以前都是他來她家等她,再一起去上班比較順路,她要到綺情街再去幼稚園是小繞了一段路,但難得早起就當散步吧!
來到他住處,65號大門深鎖,反倒是隔壁孫旖旎住處的大門是半掩的。
她發誓她絕非存心偷听,只是談話聲飄入耳中,想回避時卻因听到自己的名字而頓住腳步。
「喲,這回連住處都想讓給容華了?想淪落街頭當流浪蛇啊!」
「我有地方住。」而且有很多,不會當流浪蛇。會在這里待下二十九年,只是因為葉容華在這里。
「那不是重點好嗎?怎麼活了兩千多歲,連個抓重點听話的基本功能都沒學會呀!」有夠遜的,人家臨江多好學呀,每天當電視兒童,假日還會約親親愛人去泡電影院,什麼流行口語都學會、也听得懂了,現在都不能隨便亂罵他。
「我是在問你,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真的只是因為某一世不小心害死她,愧疚感使然?」反正談愛情他也不懂,那就來談動機了。
「……不只。她救過我。」而且不止一次。
「她?你說容華?」她哪來的能力呀!
「不是現在,大約是楚漢年間,我懵懵懂懂,神智未開,被弄蛇人抓獲,是她一念善心,買了我放生。」因此他才得以存活,從此潛心修煉。
「第二回是東漢年間,那是我修煉三百年頭一回歷劫。那年本該受雷劫之苦,或傷或亡,一個在山間迷路的小女孩進山洞躲雨,女孩有累世福澤,雷神劈不得,只得繞道而行,誤打誤撞又救了山洞內的我一回。」
「最後一回,我已修煉千年,可以化為人身。當地居民以訛傳訛,說是山里有妖魅作祟,放火燒山。那年,我欲受火劫,又因為她,而熬過那一劫。她將我救回,悉心照料。」
「難怪了!」一般異類修煉,都得歷經三劫五難,最致命的三大劫都有人幫他度過了,五小難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要還撐不過來就遜掉了。
「現在你懂了?」他這條命就是她的,就算把他的一切給她了,那也理所當然。
「嘖嘖嘖,我還以為電視是騙人的。」現代版黑蛇報恩不就在她眼前不嫌老梗地上演嗎?
「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到底要不要答應!」房子是她的,容華要搬進來就得經過她的同意。
「何必求我呢?我都說了,你東西給我,我房子就——」
「不可能!」容華一切,他說什麼都不會給。
嘖,死腦筋,不過就一顆眼淚嘛!千年秦俑都挖出來了,一顆保存千年的眼淚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小氣巴拉……
「隨便你啦!反正房子租給你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要回去睡覺了!」
被火氣很大的女人轟出大門,他才看見捧著紙箱站在65號大門前的葉容華。
「怎麼來了?」他趕緊上前接過紙箱,像是怕紙箱隨時會壓垮她。
她失笑。「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他還沒來以前,幼稚園的教材還不都是她們幾個女老師在搬,有時一天還得搬好幾大箱的書呢!
「我知道你沒有,但是有我在,這些你不必做。」他表情認真地陳述。
若不是听到剛才他和孫旖旎的對話,眼前這神情,這話語,她真的會當成情意深摯的告白呢!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煩惱……
哪個女人不渴望听見這句話?偏偏,他不是承諾一生情緣,而是報恩。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他將紙箱拎進屋內,出來後,鎖上大門,再將鑰匙交給門外的她,順勢牽扯起她的手一起去上班。
葉容華藉由遞早餐的動作,不著退跡地抽回手。「湛寒,我搬來不是要你搬走。」
「我知道,我本來就——」
「別說謊。不愛說謊的人,就不要為我破例。」
……他沉默了,頓時無言以對。
「如果你要走,那我不會搬過來。」
她的意思,是要住在一起嗎?
「可是……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這樣對她,很不好。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她知道他無惡意,只是單純陳述一件他認知的事實,卻還是教她刺了心。
「你不同意,那我另外再去找房子——」
「好!」他立刻回應。「你住進來,我不搬。」
與其讓她委屈就那些奇奇怪怪的房子,他寧願這樣。
因為太珍惜她,一點小委屈都不忍心讓她受,若她找了不錯的住處,卻離他很遠,看顧不到的話,那更麻煩。
他寧願這樣。
雖然朝夕相處很冒險,但他小心些,別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別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別再嚇著她,應該可以的……
他凝思著,習慣性地伸手牽她,在她第三度有意無意地抽開後,他終于察覺了,困惑地望她。
第10章(1)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他發現,她最近很常說這句話。
他知道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她已經遺忘了,所以不是。這句話需要一直重復強調嗎?
她還是會對他笑,可是不會再讓他牽手,不會再分享便當盒里的食物,不會像從前那樣幾乎有空就一起出去,雖然還是會關心他,對他笑,陪他聊天,可是那種好,是有一點距離的。
他後來發現,他送她的項鏈,她只戴了一天,就是搬紙箱來的那一天,然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放回他房間的床頭上了。
她還問了他房子的租金,說要與他平均分攤。
他不想,她卻笑笑地說︰「這很合理呀。室友本來就該共同分攤房租,啊,對了,還有水電費,這些事前都該先談清楚。」
談什麼?他的一切都能給她了,還有什麼好談?
可是她說︰「你會對我好有你的理由,但是我並不想利用這個理由來佔你的便宜,對你予取予求,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劣。朋友應該站在對等的立場,施與受相互平衡,如果你做不到,我們會連朋友都當不成。」
他原以為,自己哪里惹她生氣了,但後來發覺,她並沒有生氣,只是朋友之間,就該區分為與不為的界線。
他慢慢有些懂了,卻開始排斥「朋友」這個字眼。
這個周末,她過來整理些東西,二樓有兩個房間,一間主臥,另一間多半被利用來當書房或工作室,他沒有這方面需求,便一起空著。
本來他想將主臥留給她,她說不要,堅持住那間空房。雖然他覺得那房間太小很委屈她,可是她堅持。
她整理完房間,看天氣陰陰的,先到陽台去幫他收衣服。他不知買了什麼,正在門口和送貨人商議如何搬進來。
折好衣服,她打開衣櫃正想收進去,腦海忽地閃過一幕模糊的畫面,太快,她來不及捕捉,但這感覺極熟悉,好像她曾經也這麼做過,然後,然後……
畫面一片空白,她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很恐懼,那種心膽俱碎的沖擊緊緊揪握住胸口,快要不能呼吸——
誰?有誰想傷害她嗎?為何她會如此震驚、不可置信?
這是湛寒的家、湛寒的臥室,所有發生過的事必然與他有關,可——他究竟做了什麼?讓她如此地害怕?如此地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