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晉王,有什麼事嗎?」聲音由于從芙蓉榭傳來,變得有些空曠遙遠。
「你匆匆忙忙的要做什麼呢?」趁著轉身問話的同時,他順勢掙月兌了被李娜拖著的手。
「皇後說整天在宮里悶得慌,要出去騎騎馬。」
騎馬?這件事情真是薄弱得令他難以啟齒說要離開,他轉而問道︰
「皇後這幾日有找我嗎?」
咦?怪了,晉王怎麼這樣問呢?他一向避六皇後唯恐不及的啊!但她還是照實回答︰「有,皇後娘娘她……」還沒說完便被鐵穆爾打斷。
「那好,我立刻去見她!」他幾近興奮地這麼說。
他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高興母後曾經找過他,這種高興的神情在轉而面對李娜時,變成了一副母命難違的臉色。
李娜所有的熱情都冷卻了。
「在迷香樓等你,我知道。」她有氣無力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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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躲在香宮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晉王再大膽也絕不可能直闖香宮的寢殿,香雪以為她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一直等到伊蘭回來。
但是這日香宮卻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是十分平凡的宮女,但是香雪一見她們卻比見到了晉王更可怕。
這兩名宮女是六皇後的宮女。
六皇後有事要找她。
她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已冰冷,且不由自主抖了起來。
六皇後跟香宮素不往來,更可以說是互相對立的,怎麼可能突然有事要找她呢?莫非晉王把他的懷疑告訴了六皇後?若果真是這樣,那她這一趟,恐怕就是有去無回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香宮,來到這座宮殿的,她一心只憂懼著見到六皇後時該如何為自己辯駁,因此完全無意識地跟隨著兩個宮女的腳步。
她從來沒有到過六皇後的宮殿,也不知道六皇後住在哪個宮殿,因此她根本不知道這座雅致的凝香宮並不是六皇後的宮殿。
但即使她知道這兒不是六皇後的宮殿,也萬萬沒有想到這兒居然是鐵穆爾的宮殿。
他站在紗帳後面,算準了香雪必不敢抬頭直視,因此才放心地站在那里,等她行完叩拜禮,說完叩拜辭。
她不敢抬起頭,他見到她放在地上的手指甚至已經因為緊張而握得泛白。
鐵穆爾清了清喉嚨,壓低了嗓門沉聲道︰
「奉皇後懿旨問你的話,你只許回答是或不是。」
「是。」
「你叫伊蘭?」那聲音如刀般銳利。
「是。」
「不叫香雪?」
她渾身一震,惶恐地答︰「不,不是。」
鐵穆爾走出紗帳,走到她的面前。
一種無以名狀的壓迫感使得她把頭俯得更低。
鐵穆爾繼續他森冷如刀鋒的問話。
「香雪公主是以體有異香而聞名于世的,是也不是?」
「是。」六皇後的侍衛為何這樣問?她繃緊了自己的皮膚,想抑制那縷甜香逸出。
「全回回國只有香雪公主一人有那樣的異香是也不是?」
「是。」她的額頭開始冒出細汗了。
她感覺到那名侍衛蹲了下來,沉重的氣息噴在她的頭頂,這種氣味很像一個人的,但是她沒有勇氣抬頭證實。
鐵穆爾閉上眼輕吸她發頂的甜香,她竟連頭發都擁有這樣不可思議的香味。
他的問話變得充滿恫嚇︰「假如香雪公主身上沒有與生俱來的異香,那她還是香雪公主嗎?」
「不是。」她快被這樣迂回式的問話逼暈了。
「也就是說,香雪公主身上必然有天然的體香,假如香雪公主身上沒有天然的體香,那麼她就必然不是香雪公主,是嗎?」
這次她用點頭來代替回答,她已被恐懼奪去了發聲的力量。
他差點忍不住擁住她,就算沒有擁住她,聲音也由森冷變得溫和。
「你是香雪公主的貼身宮女,這件事情問你再恰當不過了。香雪公主以貌美無雙、膚白勝雪、香潔無倫著稱,這件事究竟是真還是假?」
她完全無法回答,因為無論回答是真是假,她都已經欺騙了大汗。如果回答是真,那麼當天六皇後親眼見過伊蘭的面貌並不如傳言那樣美,香雪公主就有可能不是真的香雪公王,就是她們欺騙了大汗;如果回答是假,那麼回回國夸大了香雪公主的面貌,將一個擁有夸大不實面貌的女子獻給大汗,也就是回回國欺騙了大汗。
無論答與不答,她都已經被逼到絕路,六皇後知道這件事其中必有玄虛,她此舉勢必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
在碧綠色眼珠中兜轉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細不可聞的隱忍的啜泣聲,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當然不可能逃過他敏銳的耳朵。
她畢竟年輕稚女敕,一點壓力都承受不住,鐵穆爾此時一點戲謔的心情都沒有了。他本不是無情冷血之人,早巳被她的楚楚可憐軟化,現在則被她的淚水徹底擊垮。
他皺皺眉毛,懊惱自己的殘忍,懊惱自己明知道殘忍還是要把接下來的話問完。
「你們回回國的香雪公主這次奉旨入上都晉見大汗,十六名宮女全都蒙著面紗;但只有一人,面紗下的肌膚是如雪般潔白,身上的香味是天然生成,這人就是香雪公主,是不是?」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點頭。
「十六名宮女中沒有任何人有香雪公主這樣的肌膚、這樣的香味?」
她咬著唇,搖了搖頭。
「絕對沒有?」仿佛給予致命的一擊似的,鐵穆爾這句話問得極為嚴厲。
那已然不斷顫動的肩膀似是被他突然加重的語氣嚇了一大跳,猛然震動了下。她把下唇咬得更緊了,幾乎要滲出血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還小,小到不知道人心的深沉狡詐。她以為六皇後一定是握住了某種可靠的證據,否則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傳她來問話;六皇後侍衛的每一個問話,都在確認某件事情,某件六皇後心里已經確定,卻必須經由她的回答來逐步證實的事情。
「真主在等著你的回答。」鐵穆爾在她耳邊發出詭譎的催促。
他不說六皇後,也不說自己,卻說真主。他知道伊斯蘭教徒嚴守教規,她們可以對任何人撒謊,卻絕不能欺騙真主;她們相信欺騙真主所付出的代價,遠比欺騙人要大得多,所以她們絕不對真主撒謊。
香雪也一樣,她覺得再也難以隱瞞自己的身分了。
「絕對……沒有。」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她卻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說出來。
「最後一個問題。」
她感覺到侍衛如刀般鋒利的目光森冷的在她頭頂上盤旋,最後一個問題卻等了很久仍沒有問出。
就在她忍受不了沉默的折磨準備抬起頭時,鐵穆爾開口了,語氣竟是意外的溫柔可親。
「你還是堅持你叫伊蘭,不叫香雪?」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後的一擊,她忍住了啜泣的聲音,卻忍不住珍珠般滴落的淚水。她無法再撒謊,卻可以保持沉默。
她一直保持沉默,淚水也一直流下。
鐵穆爾的內心抽緊,一切已經不言而喻了,他沒有再逼迫她,轉身將一個金盤推到她的面前。
精雕細琢的金盤上放著一只同樣精雕細琢的金杯,香雪盯著杯子里晃動的液體,整顆心如墜谷底。
六皇後要毒死她!她沒有揭開她的面紗,卻打算直接賜她死!
她是打算把自己毒死再把尸體送到大汗面前,讓大汗看清這場騙局,還是打算毒死自己之後將所有的事隱而不發?
「六皇後……」
「喝了它吧!」鐵穆爾輕聲地打斷了她的話,並且站了起來,背著她轉過身去。
她抬起眼,碧綠色的眼盯著那個神聖的背影,她看不見六皇後,無法從她的表情里臆測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