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請君回頭望 第15頁

安魚如籠中困獸般在小院里來回踱步張望,秀眉糾結成團,那一剎真想身插雙翼,飛出這高高朱牆皇城囚牢!

心緒紛亂間,忽然安魚感覺到四周異常的靜默,她回過神來,驀然抬眼,看見高位之上的三名美麗高貴嬪妃眼神不悅地注視著她。

周遭秀女家人子的目光更是直勾勾,其中有輕蔑,有厭惡,有幸災樂禍。

她嘴角不著痕跡地微微輕揚,心下已做好準備。

「這位姑娘是誰家的千金?」見樂正婥漂亮縴指輕輕端起茶碗,低首斂眉啜飲,吳貴嬪領會,立時傲然嬌喊。

秀女家人子們不約而同紛紛閃避,安魚瞬間獨留在原地,明顯地被孤立了。

「回貴嬪娘娘的話,小女安魚,家父官拜五品,為當朝禮部侍郎。」她不卑不亢地清朗回應,身姿端正,做了個完美至極的儀禮,而後抬起頭,笑意吟吟地直視吳貴嬪。

「大膽!尚宮嬤嬤沒有教導你,在宮中直視貴人,是為大不敬?」吳貴嬪頓時被她清澈靈動眸中的高雅從容神色惹火了,有那麼一霎,彷佛眼前這五品宮之女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貴人」,而自己卻不過是她眼底腳下卑賤低弱的東西!

「貴嬪娘娘相詢,小女不敢低頭應答,渾似無視貴嬪娘娘。」安魚夷然不驚,依然淺笑,談吐清脆爾雅。「我大闕王朝皇律有雲︰上者有問,下者端應。這『端』字,是為端容以正,非為低眉垂眼,還請貴嬪娘娘明察。」眾秀女家人子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敬佩驚畏嘲笑看戲者皆而有之。

「哼,小小秀女家人子就敢駁本宮的話,來人!」吳貴嬪氣炸了,激動昏頭之下怒氣沖天地大喝一聲。「撂牌子,掌嘴三十,把人給本宮攆出宮去!」

「是!」一旁的尚宮嬤嬤們轟然恭應,卻是偷偷貓了上頭的貴妃娘娘。

這後宮之中真正做主的,可不是吳貴嬪這個主兒呢!

「且慢。」向來溫婉仁厚的樂正婥果然輕嘆了一口氣,開口制止。

「貴妃娘娘……」吳貴嬪臉色鐵青起來。

樂正婥溫柔地道︰「貴嬪妹妹,本宮知道你委屈了,不過安姑娘出身禮部侍郎府中,想必自幼嚴守禮數律例,雖說顯得有幾分拘泥不化,然禮部安侍郎終歸是國之棟梁,其女掌三十,倒有些過了,不如妹妹給本宮個面子,便去了著掌摑之罰,命她落選離宮歸家也就是了。」

第4章(2)

吳貴嬪一窒,臉色越發難看了,心中百般恨怨不願,終究得避其鋒芒,退讓下來。「臣妾知道了,此番饒了她便是。」

「貴嬪妹妹果然胸懷大度,」樂正婥款款一笑,打了一棒卻也不忘塞顆甜棗。「皇上知道了,定也會贊妹妹的好的。」

「謝娘娘金口。」吳貴嬪向來就不是個心思深的,聞言禁不住喜笑顏開,眉飛色舞。

座上的江淑妃則是暗暗嘲諷地笑了。

而安魚在上位者三言兩語間就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回,面上露出余悸猶存卻又隱隱不甘之色,在听到「撂牌子,退下」這句話時,身子微微一震,終還是眉宇間透著絲黯然落寞地乖乖退出大殿。

無人得知,她在轉過身那一剎那,低著頭,嘴角綻放開了朵輕淺俏皮釋然笑意。

——這皇宮中的嬪妃無論地位高低,最忌的便是有棘手人物進來打破了現今苦苦維持的微妙平衡。

如若她表現得平凡或怯弱,極有大可能會被挑選留下來做某個嬪妃的棋子甚或炮灰。

可若一開始便是個刺頭兒,連用著都扎手……

瞧,樂正貴妃不正迫不及待博個善名的同時,也剔除掉了她這個潛藏的對手嗎?

她最厭這宮中爭斗,不是手段粗淺爭斗不來,而是東宮沉潛隱忍的那十四年,早已斗得倦了。

包何況,到最後,她也失去了在這宮中爭斗的唯一理由……

這一次,當安魚再度踏進這熟悉的皇宮,已一絲留戀之情也無。

就在她漸漸遠離身後的宮闈殺機浮沉之時,眼看只要再幾步,就能完全離了這含秀殿,出長門,坐上出宮回家的馬車……

一個高大挺拔龍章鳳姿的明黃色身影率眾而來,踏入含秀殿巍峨的殿門,正正和她與領頭的小太監撞個正著!

她心一沉,迅速低頭匆匆退至一旁,身旁的小太監甚至退得還沒有她來得快。

安魚暗自祈禱他目光直直鎖定含秀殿那頭的「百花盛放」,只待他腳步一擦身而過,自己立刻拔腿就走。

可偏偏事與願違,她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樞著掌心,落在地面的目光看見了一角明黃金燦燦的龍袍下擺和耀眼威嚴的盤龍靴,緩緩踱近自己。

她心絞擰抽緊了,呼吸靜止。

「是你?」

安魚敢發誓,頭頂上方那清朗迷人的熟悉嗓音里,有著一縷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得逞的愉悅笑意。

她腦子一轟,心下一涼!

安魚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情勢會演變至此無可挽回的地步?

她木然地被嚴延逮到,被嚴延欽點入宮,親口冊封為「安婕妤」,而後是綺羅朱輪車護送回安府待嫁。

回府後,她面無表情地面對娘親的喜極而泣,父親的搖頭嘆息,甚至連武定侯府都聞訊送來了恭賀的厚禮。

徐氏覺得自己終于得以在娘家面前吐盡怨氣,大大風光了一把。安魚看著徐氏那清瘦美麗卻透著微微癲狂囂張的得意笑臉時,只覺得身子止不住地泛冷。

前世,薄萸娘就是被家族犧牲,「賣」入東宮。

蒙老天垂憐,她又平白無故撿來了活轉一世,原以為父慈母愛,自己終于能好好重新為人,走一段平淡卻安然的人生路……

可沒料想,命運弄人,她兜兜轉轉又得落入同樣的窠臼中。

那日,送她回府的大太監當眾宣旨,聖上有命,安婕妤得以與親團聚三日,三日後,正式進宮。

進宮的前一天深夜——

安魚裹著鶴氅,獨坐在繡樓前頭的花廊下,看著經歷隆冬過後猶未回春吐露女敕芽的一園枯樹殘枝。

像極了她的一生、一世。

她神情怔怔寥落,眉眼間疲倦深深,全無一絲生氣。

如果……

如果這一世是蒙天之幸僥幸撿來的,那麼只要她自行了結了,是不是就不用再和他,和那個皇宮糾纏了?

安魚稍早前已將所有服侍的丫鬟嬤嬤全遣下,這繡樓前園中唯有她一人。她凝視著圜中那片不大不小的荷花池……可恨它不夠深,連想溺水都做不到。

不過春寒料峭,這荷花池中仍有殘冰……大病斑燒一場,也能令人香消玉須的不是嗎?

听說安魚當初的病,就是在武定侯府不小心落水,這才一縷芳魂別世,換了她薄萸娘的重生。

她猛然起身,心跳得奇快,慢慢走近了有著雕花圍欄的荷花池畔,腦中飛快動著念頭——

爆妃自戕是大罪,為免連累安侍郎一家人,她只能制造一種不小心落水的假象……

她緩慢繞著荷花池走了一圈,四下搜尋,眼前一亮!

「人哪,求生不易,求死倒是不難啊!」她自言自語,笑嘆。

荷花池畔靠牆邊的雕花圍欄,有一處許是年久失修……

她小手輕搭上那一處搖搖欲墜,略微施力傾身上前,果然听得身下雕花圍欄一角喀啦裂聲,下一瞬身子一傾——

可預想中的墜入徹骨冰寒卻沒有發生,反而在她耳邊炸起一聲灼狂的怒吼,旋即被緊緊擁進一個溫暖強壯的胸膛懷抱里!

「你想尋死?」那低渾嗓音里充滿恐懼與憤怒。

她渾身一顫,也不知哪來的巨大力氣猛然掙月兌開來,跌撞後退,驚怒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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