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上山珍海味再多,可在孤的心里還抵不過萸娘姊姊為我做的這一碟子陽荷炒臘肉的美味。」醉醺醺的他高高興興地吃光了那碟子菜,忽然摟住她,低下頭來重重地吻住了她……
那一剎那,她驚得痴了。
俊美青年陽剛氣息撲面而來,薄萸娘心如擂鼓,面紅如霞,這一霎,她才真正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不再是那個單薄秀美少年,而是身形頎長肌理矯健,蘊藏著隱含風雷的爆發力……阿延,已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他濃眉斜飛,鼻梁英挺,漂亮的臉龐逐漸稜角分明,鋒利而強勢……可是他的唇瓣卻熾熱柔軟得彷佛暗夜里最令人心悸的繾綣美夢,輾轉地、纏綿地索取吸吮舌忝弄著她,青澀而略帶笨拙,卻又帶著濃濃的渴望與熱烈……
這一吻,便是薄萸娘心動的伊始,這一刻,她心中真實地感覺到,面前的青年再不是她養大的幼弟,而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那晚,她靜靜地偎在他懷里安心地睡了一夜。
只是等隔天一早,當她睜開眼楮時,枕邊已空,她悵然若失又臉紅羞赧地撫模著他睡過的那一側,彷佛還能感覺到他濃烈灼人的男兒體溫。
……可,也只有這一夜。
再見到阿延的時候,他剛練劍回來,滿頭汗水淋灕,英氣勃勃,卻拒絕了她上前為他擦拭,那身形微僵,退後動作之快,她那時早就該明白了才對。
他是後悔了,亦是酒後認錯人了吧?
她後來才知道,其時阿延已經和樂正婥邂逅相識,有幾次他私下微服出宮,都是為了要去探會佳人。
安魚目光幽幽,眼角隱透淚光,旋即又自嘲地一笑,神情恢復清冷地捧著陽荷起身,去濯洗干淨了幾只陽荷,找了個大碗和調羹,另外自己點了一個小火爐,在上頭燒了壺沸水。
盡避天放晴,不再下雪了,可還是凍得很,安魚貪戀外頭的冬陽,所以蹲坐在廊下素手縴縴地將其中一只陽荷撕開成絲,努力用調羹將之搗爛,再沖入沸水。
香氣中透著絲絲辛辣氣息飄散開來……
「咳咳,咳咳……要是有糖塊兒就好了。」她捧起那碗,先淺嘗了點,吐了吐舌,終究還是雛著小鼻子蹙眉把它喝盡了,忍不住自言自語。「難怪以前阿延總苦著臉跑給我追,這沒加糖塊兒的陽荷湯,真辣真難喝啊!」
安魚全然不知,有個高大挺拔身影和蒼老佝僂的老人在月洞石窗後頭,不約而同,如遭雷擊地深深震驚僵呆住了!
萸娘姊姊,是……是你嗎?
嚴延目光恍惚似悲似笑,驚疑茫然又忐忑狂喜,高大身子顫悠悠,幾乎站不住,沖動地想撲過去……他想緊緊抓住她,逼她再說一遍方才的話,再重復那撕陽荷,調羹搗三下,碾一下的獨特手勢。
可他不敢……他不敢啊……
萬一她不是,又萬一……她看見他的當下,會不會瞬息間就如同清煙般消失了,怎麼辦?
嚴延腳下一軟,大手死死撐住了石窗一角,臉色悲喜交加喉頭緊縮,努力壓抑住了一絲脆弱的哽咽。
楊海卻已經老淚縱橫了,痴痴地望著里頭那個雖然容貌身形不似皇後娘娘,手勢神態氣質卻神似得絲絲入扣的少女。
雖然,當下楊海腦中竄過「許是有人精心訓練出一個儼如娘娘化身的女子送進宮來奪寵」的念頭,可是,下一瞬他就知道這絕無可能!
因為皇後娘娘有些小動作,唯有在最親近的人跟前才會出現,昔日在東宮浮沉十四載,僅有太子——如今的乾元帝,和他這個老奴才,方能知曉。
嚴延修長指尖已經在石窗上深深揠出了血來,彷佛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才能強迫自己慢慢挪移腳步,慢慢退開,離開此處……離開她。
「老天垂憐……老天開眼……娘娘這是回來了嗎?」
楊海用袖子緊緊搗著嘴,嗚嗚咽咽,卻怎麼也不敢驚動里頭的少女,最後戀戀不舍地望了一眼,腳下微微踉蹌地跟上乾元帝。
楊海雖然亦步亦趨地緊隨著皇帝,可心中是有怨的,只不過按捺于尊卑主僕有別,還是吞下了某些大逆不道的疑問。
滿心滿腦亂糟糟的嚴延終于在僻靜的一株梅樹下停住腳步,他閉上眼,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竭力冷靜下來。
一抬頭,他看見了這株寒冬中獨自綻放的照水紫梅,雪白花瓣中透著深淺粉紫色的花蕊,清新月兌俗幽然吐芳,像是大雪之中靜靜遺世而獨立的女子。
「楊海,這照水紫梅……怎麼會在這里?又怎麼只剩了這一株?」他突然開口,嗓音低沉瘠啞,喉頭發干。
楊海眼神悲憤,背卻彎得更低,已然回復平靜地道︰「回皇上,老奴回宮不過半月,尋遍後宮,只救回這一株。」
他猛然回頭,目光震撼而凌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奴失言,老奴有罪。」楊海低垂著頭,「原是連這株照水紫梅都不該留下的。」
嚴延心下火起,怒氣在胸口烈烈焚燒,「大膽!你這是對朕心存怨懟嗎?」
「惹怒皇上是老奴該死,還請皇上把老奴發落到容巷做粗活兒,以儆效尤。」楊海恭敬認罪。
他僵住了……良久後,苦笑了起來,深邃眸光掠過一縷悲傷。「楊海,連你也覺得朕變了嗎?你也不信朕了嗎?」
「皇上是皇上。」
嚴延眸底痛色更深,澀然一笑。「是啊,朕是皇上……」
皇上要英明,要剛毅果斷,仁民愛物,要有雄才大略,還有深諳權謀制衡之術,皇帝還要懂得信人用人,卻也要疑人防人……他何嘗不知道,當自己坐上這個九五至尊的皇位上,就會擁有很多,卻也失去很多。
他這一生至痛的失去,就是萸娘姊姊。
這是他在意氣風發坐擁天下甚至是心愛寵妃的那一刻,從未想象過的,原來就算身為掌握萬民富貴生死的帝王,也有抓不住、挽留不回的人與事。
三年來,他權傾天下,卻也孤獨在巔峰之上。
再沒有什麼是純粹的喜怒哀樂,愛與恨……
「楊海,你說,她真的是萸娘姊姊轉世降生回來了嗎?」他嗓音低微輕顫,有著滿滿的希冀和害怕……希冀不是夢,也害怕只是夢。「這世上,真有如此懸疑幻奇之事嗎?」
「老奴這三年來日日夜夜祈禱的,便是這一天。」楊海眼角發熱,語氣卻平靜地回道,「老奴不懂什麼大道理,在宮中這麼多年,甚至也不大信善惡因果報應,可皇後娘娘是老奴這輩子見過最好、最好的人……如果神靈有感,注定這世上能有一人得此大福報,轉世降生回來,那麼一定是皇後娘娘了。」
嚴延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又拔步往回走!
第4章(1)
喝了陽荷湯後,安魚身子果然暖和不少,胸肺不再那麼動不動就癢咳得難受,只是屋里還是冷。
她攏緊了大氅,看著屋里的一大盆黑炭皺眉。
既然沒有油水可刮,宮里人送來的炭是最下等的那種,不易燃著,一燃起就黑煙滾滾嗆得淚汪汪。
若按曾經看過的宮律,只怕她們這批秀女家人子還有大半個月要熬呢,她如果再這麼「無為而治」下去,恐怕還等不及落選出宮,就得重新投第三回胎了吧?
安魚想想,還是趁著外頭天光仍亮,索性搬出了那一盆子分例的黑炭,用火鉗砸得碎碎的,挖了些黃土,舀來水些,熟練地搓起一只只煤球來,趁濕的時候在其上穿透了幾個小孔洞,就這麼晾在小屋外頭不那麼起眼的一處,曝曬在冬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