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請君回頭望 第13頁

日頭好的話,約莫曬個兩天就干了,燒起來又暖又火力足,還不易起煙。

安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總算洗淨那雙被黑炭弄得髒兮兮的小手,這麼一番周折下,也累出了一身大汗,整個發虛輕飄飄地靠坐在門邊廊下喘氣。

「哎,不成了,果然好日子過久,這胳臂腿兒都不中用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卻是背靠著廊下柱,心情極好地仰望著頭上被隔成小小四方的天空。

不要緊,再忍忍,、再忍上一段時日,她就能月兌離這看似金碧輝煌實則壓抑不堪的地方了。

她閉上了眼,感受著這靜謐的時刻……

忽然,像是感覺到什麼,安魚猶如蜷縮于山洞中的小獸,驀然嗅聞見了危險逼近,心猛一跳,霍然睜開眼!

驚覺、冰冷、疏離和防備……

嚴延腳步僵頓止于離她五步遠之處,挺拔頎長身形一動也不敢再動。

可看在安魚眼中,這男人身上清傲尊貴龍威濃濃繚繞,神情莫測高深——居高臨下,猶如審視。

她心里亂糟糟,終究是緩緩起身,行了儀,冷靜道︰「貴人,此處是容巷,非您該涉足之地,還請貴人速速移駕他去。」

「你……」他頓了頓,目光復雜幽深難辨。「嗯,安愛卿確實把女兒教得極好。」

「您是皇上?」她後退了一步,秀眉皺了皺,只得裝作驚慌無措,作勢跪下。「小女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皇上恕罪——」

「免禮!」他心一緊,沖動地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卻在初初觸及那柔軟縴細手肘的剎那,感覺到對方警戒地火速縮回。

嚴延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心下黯然,滿滿酸澀苦楚在胸口蔓延開來。

安魚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眼前的皇帝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熟識的那個阿延,他們之間隔了一生一死的三年流光,昔日的默契'熟稔和親近也早在他倆帝後相處一年後,消弭散去得僅余一縷殘香為憑借……

何況,她已然無比清楚認知到,自己現在是誰?

她粉頸低垂,默不作聲。

想來他今日是好奇後宮新進的秀女家人子,這才因緣際會走到這兒來看看的。

她既無心討好吹捧獻媚,就這麼一截木頭兒似地杵著,想必杵久了,這一國之君定然受不得人怠慢,便覺她面目可憎言語無味,說不得一掃興,立馬就走了。

昔日的太子嚴延,就已是個面上虛懷若谷謙沖溫潤,實則傲氣深深刻進骨子里的男人。

現在當了皇帝,自然更加不需要委屈自己了。

可安魚等了又等,卻沒把人等走了,反而听見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溫和地開口。

「這煤球,是你做的?」

她心一凜,小臉掠過抹倉皇,勉強鎮定心神,「是。」

「堂堂官家千金,如何會做這個?」長身玉立豐神俊朗的嚴延紆尊降貴地移步到角落那一片濕煤球前,盯著,雙眸亮得出奇,語帶興味地問。

見他沒有看出什麼異狀,也沒認出什麼,安魚高高懸著的心松懈下來了些,可依然謹慎地道︰「回皇上,家父出身寒門,早年清苦勤讀,小女雖然後來有幸生于錦繡之中,卻也不敢忘卻父祖輩辛勞,也听家中僕婦說過一二,便學著做來試試。」

「你很怕朕?」他隔著小院中央,望向她。

—這又是什麼意思?這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

她眉心蹙得更緊了,「皇上乃九五之尊,帝王威儀自是凡人難以—」

「過來。」

安魚余下的話全斷了,整個人進入備戰狀態,憋著一口火氣,略顯僵硬地拒道︰「皇上,恕小女不敢,如此與禮不合。」

他凝視著她,瞅得她的理直氣壯漸漸變成了不安,就在安魚以為他就要發怒的當兒,忽見他驀然笑了起來——

眼前這絕世男子,本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這一笑,越發顯得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她昔年也無數次見過他的笑,有笑得靦眺,笑得依賴,笑得撒嬌,笑得威嚴……可今日這樣的一抹波光瀲灩的笑,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

她,只看過他對樂正婥這樣笑。

安魚承認笑得這般美好惑人的他,確實令她一時恍惚震顫蕩漾難禁,可轉瞬間心還是平復沉靜了下來。

嗯,果然世上不論男或女,天生容貌姣好就是這般吃香,引人遐想勾人曖昧,稍有不慎,叫那良作多情者,一眼傾心,代價便是萬劫不復。

嚴延沒有錯認她眸底的那一剎那驚艷心悸,可是隨後她的清冷如故,還是令他初初升騰飛揚而起的竊喜歡悅跌了個跟頭……

他心中重重一沉,隱約間竟有些委屈起來。

她十有九成是萸娘姊姊,無論是做陽荷湯還是煤球上孔洞的位置……也只有萸娘姊姊,會將孔洞點戳成了彎彎的笑臉。

……萸娘姊姊,你戳的這是什麼形狀啊?

……阿延,這是笑臉呀,外頭風雪再大再冷,我們只要燒著滿滿笑臉的煤球,就會覺得又溫暖又快活了,對吧?

萸娘姊姊,是你回來了,對嗎?可你為什麼不跟阿延相認?還是你還魂之前喝了孟婆湯,已經把阿延也遺忘在忘川水的彼岸了?

他深邃的鳳眼灼熱潮濕得厲害,疑有水光……

安魚看得既難抑揪心又莫名膽顫,她心亂如麻,倉卒地對他行了個膝禮,「皇上,小女該回屋了,告退。」

她強迫自己背脊挺直不露慌亂,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進陰冷的屋內,關上門。

嚴延在屋外佇立了大半個時辰,安魚在屋內也呆坐在榻上,不發一言。

直到腳步終于漸漸移動、漸漸消失遠去……

她繃緊的身軀這才垮了下來,不斷喃喃重復寬慰自己。「沒事的,他認不出你,他不會知道是你,萸娘,別慌。」

樂正府

堡部尚書樂正杰手持狼毫,落墨紙上,鐵畫銀鉤'筆走龍蛇,須臾間,一幅氣勢磅礡的草書淋灕而成。

「老爺……」樂正夫人親自捧著一盅信陽毛尖茶,遞到他手邊。「喝口茶歇歇吧!」

樂正尚書眉頭微挑,接過後不忙喝,只慢慢刮著上頭的茶沫。「娘娘那兒你見得如何了?」

樂正夫人眼眶一紅,「老爺,您倒是好好替娘娘想個法子,看如何才能早些為皇上誕下皇長子才好呀,只要皇長子一出,咱們又何愁那些個未成氣候的秀女家人子進宮邀寵?雖說現下這一兩年,娘娘還無須擔憂,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想法子?老夫能想什麼法子?」樂正尚書哼了聲。「難道老夫的手還能伸那麼長,伸進宮里的太醫院指揮上下嗎?況且就算有再多助孕的仙丹妙藥,也要娘娘的肚皮爭氣啊!」

「妾身如何不知?娘娘這三年也按著脈案調養身子……也不知什麼緣故,這龍嗣就是不來?老爺,妾身听說那些太醫最是謹小慎微,開的多半是些溫溫吞吞的平安方,好東西都掌著不敢露白呢。老爺,您往常不是和幾位老太醫有舊,甚至太醫院使也是您的故交,您何不……」

「女人就是見識短!皇上已不是昔年的太子了,論前朝後宮的掌控,誰能及得上皇上?」樂正尚書深吸了一口氣,苦笑。「再說我樂正一族,雖不是名正言順的外戚,因有貴妃的緣故,也可算是被架上火上烤了,皇後這位置,外戚這頭餃自然誘人,但現如今看皇上的態勢,娘娘恐怕也只能暫時止步于這個貴妃。」

「皇上怎能如此待娘娘?娘娘可是拼死幫皇上誕下了唯一的公主—」樂正夫人氣哭了,卻立時被樂正尚書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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