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請君回頭望 第32頁

「不,娘娘,不是這樣的。」楊海內心滿是懊悔自責,干嘛嘴賤又故意教皇上不痛快,結果現在反倒惹娘娘傷心了。「是老奴胡編亂造的,皇上並不是因為憐惜貴妃才允她入天祿閣,都是貴妃她拿小鮑主做筏子——」

「是啊,還有小鮑主,」她輕輕地笑了,喃喃自語。「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從來就不是她這個多余的,長輩。

「娘娘,您听老奴解釋——」

她抬起頭,面容已然恢復了常色,對一臉悔愧的楊海淺淺勾唇。「楊公公,你擦擦額上的汗吧……我沒事。」

「娘娘明明就有事!」楊海老淚都快掉出來了。

「那你說說,我還能有什麼事?」她好脾性地溫聲問。

楊海一窒,倒被她的話問住了,良久後,哼哼唧唧咕噥道︰「總之是老奴不對,說錯話了,讓娘娘誤會了皇上待娘娘的心。」

「楊公公,皇上待我的心,我都明白,不會誤會的。」她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嗓音低啞而溫柔。「……也不能誤會。」

三年前清楚被陰陽相隔斷開的,三年後也不該再曖昧地接續上。

阿延因為她的返陽而被弄胡涂了,一時便錯把依賴誤認為依戀,所以這段時間來和她的纏繞不休,對她的寵溺愛重,也不過是他的一腔孺慕之情作祟罷了。

從他們在宣室殿大婚的那夜起,一直到她撒手人寰那日為止,期間有無數次,他對她千般好萬般好,好得讓她生出了錯覺,以為他愛她……可後來呢?

事實永遠是最能摑醒人的。

自作多情,自以為是,最後被遺落下來……那樣的滋味,她不想再嘗一次了。

「楊公公,」她平靜地道,「今日起,披香殿繼續閉宮吧,我們過自己的日子,不再去攪和宮中的是非,也別再讓皇上與貴妃之間生出齟齬。」

反正,她本就是個不該再回來的人了。

「娘娘啊……」楊海還想再勸。

「听我的,好嗎?」她眸光澄澈柔軟祈求地望著他。

楊海那個「不」字,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確實也沒人比他更清楚,在東宮那些年,還有貴妃進宮後的那一年,娘娘是怎麼熬過來的。

所有的紛紛擾擾,貪嗔痴疑慢,猶如慢性劇毒,最能損蝕人的情感與心智。

「娘娘,老奴明白了。」楊海雖然很想見娘娘重返鳳座,踏平六宮——尤其是樂正貴妃,但他更願娘娘一生安樂。

而在天祿閣內的嚴延渾然不知,他身為帝王、丈夫和男人的尊嚴在遭受心愛女人的言語質疑及打擊,痛楚而狼狽地甩袖離去後,樂正貴妃會月兌簪素顏攜小鮑主跪在門外請罪,更不知自己不過一時心軟,把人喚進了天祿閣,可演變延燒的後果,居然越來越嚴重到再也無法收拾了。

此時此刻的他,一把抱起小鮑主,冷淡地望向一身素服長發披肩,顯得楚楚柔弱宛如風中柳的樂正婥。

「皇上,臣妾真的知錯了。」樂正婥眼皮紅腫,雪白光滑的臉龐猶有淚痕,囁嚅道。

他眯起眼,「既知錯,又怎會把小鮑主也帶來跪在朕的門前?」

樂正婥心下一個哆嗦,眼圈兒紅了。「臣妾就是害怕……害怕皇上再也不要我們母女倆了……臣妾承認,自己確實行事不矩,大錯特錯……可終歸到底,都是臣妾太愛皇上了,臣妾不能沒有皇上……」

「你確實對朕有愛,可你也沒有忘了攏絡朝臣、擴張權力。」他盯著顫抖不安緊緊攥著手的她,心里一片蒼涼。「婥兒,你太忙著做這個貴妃,卻忘了是朕心悅你,才一把將你推上了貴妃這個位置。」

「所以皇上……皇上現在不心悅焯兒了,您想把這個位置挪給安妹妹了嗎?」樂正婥此刻奪眶奔流而下的眼淚是真的了。

她不甘,她惶恐,她恨啊……

為什麼這個男人只短短的寵愛了她三年?她尚未色衰,可他就已經把對她的榮寵給別人——她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她攏絡朝臣、擴張權力?

可又有哪個女人進了宮,不想成為寵妃,成為皇後,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兒子當太子,坐上這天下至尊的龍位的?

難道要她屈居旁的女人之下,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風風光光做太後嗎?

寵妃又算什麼?只要皇帝一個轉念,立時就能從雲端摔落到塵土里,而這宮里,也唯有太後才是真正能擁有無上、無懼的權與利的女人!

——瞧,眼下皇上不就已經開始厭棄她了,為別的女人羞辱她嗎?

嚴延目光如炬,心機深沉,多少文武百官老狐狸之類的臣工,尚且在他面前玩不了把戲,又如何看不出自進宮以來就順風順水的樂正綽,此際她眼底熊熊燃燒的憤然不服及對權力的滿滿?

以前他選擇不去看清和看穿,不過心中珍惜此人,故而能自欺欺人。可人的心日久天長能被捂暖,也能日久天長地被凍冷了……

「貴妃,你回去抄經吧!」他抱著軟女敕女敕的小女兒,硬下心腸。

「皇上,臣妾會回去抄經,可只求皇上別不理臣妾,」樂正婥依依地緊揪著他的龍袍,剪剪秋水痴情地望著他。「看在咱們女兒的份兒上……」

「父皇……母妃難過,都哭了,寶兒怕……」粉妝玉琢的小鮑主胖嘟嘟的小手緊環著他的頸項,淚汪汪道︰「父皇是不是不要寶兒和母妃了?」

嚴延閉上了眼,只覺心口陣陣絞擰撕扯……他對樂正婥,對他的孩子,又何嘗沒有真感情?

——萸娘,如果真正的帝王必無情,為何朕還會這麼痛苦?

朕知道,這一切都是朕自己做下的。

可朕放不下她們,朕更放不開你……

第9章(1)

武定侯府

胡公公帶著一眾羽林衛,「送」武定侯夫人回到了侯府內,武定侯已然聞訊忙大開中門,擺下香案接旨。

「武定侯,皇上看在貴府一門英烈,實乃國之忠臣良將的份兒上,更重要的是,也不想教婕妤娘娘難為,所以便不正式頒下旨意,而是命咱家帶上皇上的手書令,給武定侯您親眼過目。」

胡公公笑得可親切了,武定侯卻不敢小覷這位新晉升的內侍統監,英武清臞的臉龐神情謹慎,恭敬接過。「臣接旨,有勞胡公公了。」

等武定侯看完那紙龍飛鳳舞墨意激昂的皇帝親筆後,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淨淨,大手顫抖了起來,總算是戰場上生死歷練歸來的鐵血漢子,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恭恭敬敬單膝跪下。

「臣,謹遵聖諭。」武定侯難掩一抹深深羞愧,「多謝聖上寬仁,僅對拙荊略施薄懲……日後,臣定當嚴格管教妻兒,不教門戶蒙羞。」

武定侯世子徐弦一听到「婕妤娘娘」時,銀槍般筆挺的身軀微微一顫,終究還是強忍住了,頭壓得低低,拳頭攥得緊緊。

胡公公不著痕跡地瞥了徐弦一眼,「听說,貴府世子已和祿郡王府郡主交換庚帖,即將下聘了?」

徐弦有一剎那的恍惚,卻听得武定侯開口道︰「是,屆時再請胡公公務必過府飲一杯喜酒。」

「這杯喜酒,咱家厚著臉皮,自是要喝的。」胡公公笑吟吟道。

他可是得替皇上好好監督,親眼看著這件婚事成的呀!

「侯爺……」被押送回來的武定侯夫人滿眼希冀祈求地望著丈夫,希望自家侯爺能夠替她說情,免去這一頓羞辱。

武定侯狠狠地怒視著自家夫人,心中卻是一片悲涼和迷茫。

這些年他把侯府內院大小事全托付到她手中,也深敬這個妻子對上能孝順婆母,再則相夫教子主持中饋,處處打理得周到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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