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人愈多的地方乞丐就會愈多。」因為人潮愈擁擠,要偷錢才容易。他在心中冷笑。
月音良久不語,她印象中的乞丐都是衣衫破爛、又髒又臭的,想像不出眼前神清氣爽、玉樹臨風的永瑯,在當乞丐時會是什麼模樣?
「大哥,阿瑪說他會好好補償你,你現在既然回來了,就安心地住下來,以前過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了。」月音極其輕柔地安慰他。
永瑯冷冷垂眸,瞥視她一眼,看見她眼中流露出對他的同情與憐惜,不禁心生厭惡起來。
明明是一個什麼苦都沒有吃過的王府格格,憑什麼表現出那種感同身受的眼神?那雙不識人間疾苦的澄澈明眸,讓他愈看愈覺得反感討厭。
「以前過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你以為要忘記過往的一切有那麼容易嗎?」他傾身貼近她,挑眉的神情充滿譏誚。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始過新的生活,不要老是去回想以前所受的苦。」月音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不安地望著他凌厲逼人的眼神。
「你懂什麼是‘苦’?」他嘲諷地冷笑。「你可知道,我小的時候為了填飽肚子,什麼壞事都肯做,衣服穿爛了就去搶人家的衣服,餓慌了就去搶人家的錢。夜里睡破廟,嚴冬還常常凍到雙腳流黃水,有時候為了搶食物,還會被圍毆毒打,打得幾天都站不起來。這樣的日子要我忘記,談何容易?」
月音震愕呆了,手心微微發汗。她現在才知道她對「日子過得很苦」的了解有多麼無知膚淺。
「月音妹妹,你看到的應該只是穿得又髒又破、渾身發臭的乞丐,看不到乞丐背後所受的是什麼苦吧?」他盯著她眼眸中無知的駭然,勾唇邪笑。
「我……我真的不知道。」月音呆望著他鄙夷的冷笑。
「比起我來,你真的幸福很多、很多,站到你面前,我才發現人和人之間的命運有多麼的不同。憑什麼你可以出生在如此富貴的人家,而我,卻只能當一個四處為家的乞丐?」他眯起雙眸,高高睥睨她。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月音羞愧地低頭道歉,好像他所受的苦,她自己也應該負一部分責任。
永瑯古怪地瞪著她,沒預料到她會向他道歉。
「你道什麼歉?」
「你是我的親人,而我卻從來不知道你的存在,在我吃著好東西、穿著好衣服時,自己的親大哥卻在外頭為了一頓飯和一件衣服如此拚命。阿瑪說的沒有錯,我們都虧欠了你很多、很多,我們都應該好好補償你失去的一切。」月音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對他說。
永瑯蹙緊眉頭,盯著她無比誠懇的神情,壓下隱隱的悸動。
這輩子,他頭一回被人當成親人對待,頭一回听見如此真摯動人的話語。她白皙的臉蛋宛如一朵潔白娟美的花,她清澈的雙眸又像是純潔無瑕的明珠,在她的面前,更襯出他的霸道、貪婪和虛假,與她的善良美好相比,他根本是個可怕的邪魔歪道。
他厭惡這種感覺,厭惡她干淨無邪的眼神和笑容,莫名的厭惡。
「好,我就等著看你如何補償我。」他驀然甩開她的手,心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怒潮。
「大哥……」月音茫然地看著他惱怒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沁風苑’到底在哪里?我累了,想休息。」他語氣中滿是厭煩。
「好,我帶你去,穿過後花園就到了。」月音不安地在前頭領路,暗暗揣測著他為何突然發怒的原因。是不是因為額娘和兄姊們對他的態度不好,所以他也不相信她會待他好?
一定是這樣!她對這個猜測深信不疑。
「大哥,你放心,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騙你。」她回首,認真嚴肅地對他說。
月音的話重重地扎在永瑯的心頭上,他錯愕地看著她堅定的眼神。
她不會騙他,而他卻與她正好相反。
他的出現,就是一個天大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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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風苑」布置得很簡單舒適。
這是永瑯撒了瞞天大謊之後的結果。
有了一個高貴的身分,有了一個豪華富貴的家,還第一次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他撐著頭,側躺在柔軟的床上,怔怔盯著玉匣內的一對寶珠和長命鎖,陷入無垠的沉思之中。
自從離開「虎跑寺」後,沒過多久,他就花光了從西湖畔救了一命的男人身上偷來的錢,開始過著有一餐、沒一頓的日子。後來走到了揚州,就在揚州留了下來,因為他的母親就是揚州人,雖然他很怨恨母親把他丟到了「虎跑寺」,但內心還是很想念她,渴望能再見到母親一面。
留在揚州的幾年當中,他都和乞丐混在一起偷拐搶騙,吃不飽也餓不死。不過就算他日子過得再怎麼饑餓困苦,卻始終沒有動過變賣長命鎖、梅花簪和玉匣內兩顆珍奇寶物的念頭。
這些寶貝陪伴在他身邊的時間愈久,他依賴的感情就愈深。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身藏寶珠的秘密終于被老乞丐發現而曝了光,為了怕乞丐群起搶奪,他立刻逃離揚州,開始四處漂泊流浪。
一日,經過鎮江一間酒樓客棧,聞到一陣陣肉香撲鼻,他站在門口看著酒樓內眾酒客們歡快暢飲,吃著豐盛美味的佳肴,他愈看愈餓、愈看愈饞,最後實在餓到無法忍耐了,便不顧一切地闖進酒樓,決定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只要讓他狠狠吃個痛快!
酒樓掌櫃見他衣衫殘破,硬要他拿出銀子來才肯招呼他,他掏不出銀子,于是心一橫,便在酒樓掌櫃面前亮出了那一對寶珠,還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編造了一個荒誕的傳說——這寶珠乃是天上龍神配戴在頸上的寶珠,不小心遺落到了人間,凡人只要雙手模一模寶珠,便可解詛咒災殃、治百病。
由于寶珠本身能自行放光,盡避在白日里仍能清楚看見霞光艷艷,因此凡是見到如此神異寶珠的人,都幾無例外地相信了他編造的謊言,更將這個「傳說」快速地傳出酒樓,傳遍鎮江。
見到他擁有如此稀奇的寶貝,酒樓掌櫃動了貪念,硬是將他留下來,以好酒好菜款待。
在他剛剛飽餐完一頓後,有求而來的人便將酒樓擠得水泄不通了,紛紛前來乞求能模一模那一對寶珠。
他走月兌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寶珠做起生意來,凡想模一模寶珠者,需付銀一兩,趁勢賺上了大把銀子。
當晚,酒樓掌櫃苦求他住下,他在市井混日子那麼多年了,豈會看不出人性的貪婪和邪念?酒樓掌櫃心里打著什麼鬼主意,他一早就看出來了,于是趁著深夜里四下無人,他帶著大把銀兩偷偷溜出酒樓,連夜離開鎮江。
雖然靠著寶珠賺來的銀兩,讓他過了一段不必餓肚子的輕松日子,但是他所編造的寶珠傳說早已飛快地傳遍了大街小巷,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他胡編的傳說,為了怕引來強盜土匪奪取,他從來不敢在同一地久留。
直到來了蘇州,巧遇上皇帝鑾駕,看著浩浩蕩蕩的聖駕排場,還有幾百名親兵隨扈護衛,所到之處皆懸燈結彩,偶爾皇上下令一聲「賞」,亮晃晃的乾隆制錢便一把一把地撒向老百姓。
這些屬于皇室的氣派,吸引了他一路跟著鑾駕走。在百姓的談論聲中,他無意間听見了愛新覺羅是皇室才有的姓氏,這個姓勾起了他的記憶,他想起童年時在「虎跑寺」見到的那封信,信中因為出現的名字太特殊,所以深深印在他腦中,沒想到那個他認為奇怪的名字竟然是皇族所有,而那件唯一的信物,正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