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忽然想起進齋堂時听見他們夫妻兩人所說的話,如果他們的兒子的確見過寶珠,卻仍然逃不過死劫,那麼寶珠的神異也不過只是一則傳說罷了。
「胡夫人所說的寶珠,十幾年前京城也曾經傳說過一陣子,一樣是能發出光采,珠面上龍麟隱現的龍珠。」老和尚微笑地接口。
「龍珠?」眾人微訝地看著老和尚。
「十幾年前,京城中盛傳九公主府中有四顆龍珠被竊。」老和尚徐徐地說道。「當年皇上下旨派顯親王嚴密搜查,但是十多年來始終查不到龍珠的蹤跡。胡夫人所說的寶珠,听起來倒是像極當年九公主府中被竊的龍珠。」
「會不會龍珠已被帶往江南,落入了少年手里?」胡笙仔細推敲。「以少年的年紀,十多年前他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女圭女圭,龍珠不可能是他盜走的,說不定盜走龍珠的人是他爹,後來才傳到了他手中?」
「有這個可能。」胡夫人連連點頭。
老和尚低眉垂目,沈吟著。
「不過老衲沒听說收藏龍珠能解詛咒災殃,還能治百病的傳聞,而且被盜走的龍珠有四顆,與胡夫人所說的一對寶珠也有出入,或許兩者之間並無關聯也未可知。」
小春香半懂不懂、滿臉困惑地听著大人們說話,大眼楮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不經心朝窗外一瞥,才知道天早已經黑透了,有一輪淡淡的明月正好懸在寶塔頂尖上。
她盯著矗立在黑夜中的寶塔頂端,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她,讓她無法移開目光。
「春香,妳在看什麼?」少婦注意到了女兒的異樣。
春香伸手指向寶塔頂端,把她的感覺用唇語無聲地說出來──
扁。
「光?」少婦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寶塔。
老和尚忽地微笑起來,眼中有幾分感動。
「那是供奉舍利的寶塔,小泵娘天真無邪大智慧,竟能看見寶塔中舍利子綻放的霞光。」
「舍利子的霞光?」少婦十分訝異,回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寶塔,卻是什麼光影也沒見到。
胡姓夫婦同樣大感驚奇,也轉頭望向寶塔,但只見寶塔被黑幕籠罩,並沒有看見一絲光亮。
「寶塔第三層有了裂縫,兩年內本寺就要移走舍利子,拆掉寶塔重建了。」老和尚笑著在春香柔軟的發辮上輕輕撫模一下。「小泵娘能在此時見到舍利子綻放的光芒,是她的慧根與造化呀!」
少婦不解地看著春香,疑惑著春香是否真的看見了舍利子發出來的光芒?也許春香說的只是月光,卻教老和尚誤會了。
小春香確實沒有看見舍利子的霞光,她只是全憑感覺,感覺到寶塔內似乎隱藏著一股很大的力量。
她似懂非懂地听著老和尚對自己的稱贊,徑自揚唇淺笑著,花瓣似的小嘴宛如一朵微風中飄飛的紅梅……
第一章
滿天紅梅。
小春香仰著頭,笑著攤開手掌承接鮮紅的花瓣。
一朵朵的紅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頭,看著雙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雙手,她那雙驚恐的眼楮瞪得極大,黑瞳幾乎佔滿了眼眶。
雙手都是血,鮮紅鮮紅的血!
春香嚇得尖聲大叫,身子篩糠似的顫抖,衣衫冰涼濕透。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鵑,身上流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紅濃稠的鮮血!
「春香,醒醒兒!春香……」
听見母親的呼喚,春香猛然從床上坐起身,用力摟住母親的頸子,渾身哆嗦顫栗著。
「又作惡夢了嗎?」秋夫人緊緊把她摟在懷里,輕輕拍撫著。
春香大口大口地喘氣。自從親眼目睹父親受刑之後,過度的驚恐讓她自主地封閉了這個令她傷痛的記憶,她的潛意識里拒絕去接受父親曾經遭受過斬刑的事實,但是她從此幾乎在每一晚都會作同樣的惡夢,夢里鮮血飛噴,全是觸目驚心的紅……
為了不讓母親擔憂難過,她總是立刻從惡夢的驚恐中恢復過來,擦掉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然後沖著母親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個很簡單的,但母親一看就明白的手勢。
「是啊,天快亮了。」秋夫人溫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發絲。「還要再睡一會兒嗎?」
春香搖搖頭,做了一個推磨的動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準備去磨豆漿了。
打從進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後,下人房里外十幾個僕婢的早點就是由春香來張羅了。
一年以前,在護國寺老和尚的幫忙下,她帶著春香進了愉郡王府下等房當上了浣衣奴,雖然母女兩人待在下等房,做著僕婢差使中最為低賤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個棲身之所,每天也有熱騰騰的三餐飯菜可填飽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還不要緊,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貪黑,燒十幾個人要喝的水、做十幾個人要吃的早點,有時還得刷洗人人都不願刷洗的污穢便盆。
看著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難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實早已習慣了,畢竟她才十六歲,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覺起來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溫和性子,從來不動怒也不抱怨。
由于她成日里安安靜靜的只會笑,總是低著頭悶聲不響的干活,那副傻里傻氣、一臉知足的模樣,倒是讓下等房里的每個人都打從心底喜歡她,不會刻意為難她。
對春香來說,只要能和母親在一起不要分開,就是她最開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無所謂。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干淨,然後走出房間來到廚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黃豆倒進小石磨里磨出豆汁來,接著用紗布濾掉豆渣,熬煮出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豆漿。
豆漿煮好以後,她接著熬米粥、蒸餑餑,然後掀開醬菜缸,取出腌咸蘿卜和豆腐乳裝上盤,隨後又切了幾顆咸鴨蛋,心血來潮又多做了幾碗燒豆腐腦。這時候,下等房里的僕婢們一個個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漿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聞這豆漿的香味就賴不了床了。」五短身材的廚役趙樂哈哈笑著走進廚房來。
「有豆腐腦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腦可道地了!」
趙樂的妻子隨後進來,一看見熱騰騰的燒豆腐腦,笑著伸手先搶一碗過去。
「有豆腐腦吃!我也要!」趙樂的兩個兒子蹦跳地沖過來。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嗎?崔叔和秋大娘都還沒吃吶!」趙樂把話先說在前頭,就怕兩個兒子貪味美就一股腦兒地狂吃。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晚起的鳥兒沒得吃!」兩個小子吃吃地笑說。
「不可以沒規矩!」趙媽用力敲兩個兒子的頭。
春香特別喜歡看趙家人和樂說笑的溫馨模樣。
趙樂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干活,趙媽是浣衣婦,兩個兒子趙大和趙雙分別是十一歲和十歲,都是王府里的掃院幼丁。
趙樂自小就進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里當個雜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采買進來的菜蔬干料先行擇、選、揀、挑、洗、刷等工作,長大了就在下等房里娶妻生子,多年來他也算是下等房里的領頭了,他為人厚道,從不欺侮下等房里的僕婢,對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顧。
春香知道趙樂一家人都愛吃燒豆腐腦,所以總會特意做燒豆腐腦給他們吃,算是對他們一家人的感謝。
「春香,快入秋了,王總管今天下午會在後院庫房里給丫頭們量身發放冬衣,妳也去領幾套穿,可別忘記了。」趙媽提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