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深深點頭算是道謝,她動作俐落地在飯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漿、熬好的一大缽米粥和一大籠餑餑擺上桌,連同碗筷也一一擺好。
崔旺打著呵欠走進廚房,在他身後陸續跟著走進來的有秋夫人,菊夢和湘蘭兩個浣衣奴,還有高五、田九兩個掃院丁,最後進來的是雜役周保,周保在府里做的都是些收穢桶、清溝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還要卑賤。
不過在這個下等房里,每個人的地位並沒有什麼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處死的罪人家眷,無路可走後才選擇當個人下人。
在這個窄小陰暗的下等房里,他們還能與人平起平坐的吃早點,一旦出了下等房,他們永遠只能低著頭听命吩咐,沒日沒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臉色,就連上等房僕婢們也能給他們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日收來了幾大籃子的夏衣等著洗淨,今兒個腰非得洗斷了不可!」湘蘭邊吃米粥邊唉聲嘆氣。
「是呀!」菊夢也苦了臉。「最怕季節交替的時節了,有堆積如山的衣裳要洗熨,總要忙上十天半個月才算完。」
「夏衣質地輕軟,應該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說。她和春香進府時正好也遇上交春,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們的雙手差點沒去掉一層皮。
「話是沒錯,但每個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換得勤,是冬衣的好幾倍。王府里百余口人加起來,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說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樣的累呀!」趙媽嘆口氣說。
秋夫人和春香瞠目結舌地彼此對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個人得洗熨一、兩百件,光這麼想就令人頭皮發麻、雙手發顫了。
「你們吃,我先干活去了。」崔旺一進廚房,連坐也沒坐下,端起熱豆漿一口氣喝光,然後抓了幾個餑餑,邊走邊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這麼點東西呀?」趙樂對著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進了五頭豬和三只羊要殺,等我干完了活再回頭吃,春香給我留一籠餑餑放鍋里溫著。」崔旺擺擺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里買進來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殺,也許因為時常拿刀見血,個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時並不怎麼愛搭理人。
「膳房進了五頭豬和三只羊?這幾日不會又要開宴席了吧?」趙媽轉頭問丈夫。
王府里平日豬羊用量每天各兩只,突然增加數量,必然是為了宴客了。
「太好了,府里宴客,咱們就有好菜可吃了!」趙大和趙雙一听府里要宴客,興奮地拍手大叫。
「看趙叔能不能再模兩顆干貝回來給咱們炖湯喝。」菊夢和湘蘭兩個姑娘也開心地笑說。
上一回趙樂從膳房偷偷模了兩顆干貝回來,順便帶了一副雞骨頭,讓趙媽炖了一大鍋清雞湯給大伙兒喝,那兩顆干貝最後搓成了細絲,每人分得了一小口,鮮甜的滋味至今仍令她們難忘。
「那干貝是俺冒著生命危險模來的,你們嘗過一次鮮就行了,可別成天作夢想著那滋味。你們想想,俺還有一家子的人要養活呢,俺是絕不再冒那個險了!」趙樂端起碗來啜著粥,一臉鐵石心腸的表情。
但誰都知道,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會模些「好貨」回來給他們加菜進補。
「趙叔每回都說不再冒險了,可每回王府宴客,你還是會模些海味回來。」菊夢呵呵地笑說。
「依我看,最難得手的應該是鮑魚和魚翅,這兩味珍饈這輩子怕是沒機會吃得到了。」湘蘭盯著碗里的腌蘿卜,長長嘆了口氣。
「鮑魚和魚翅?!」趙媽驚怪地喊道。「你們胃口愈養愈大了,居然敢奢想鮑魚和魚翅?要是趙樂真模來了鮑魚和魚翅,我們一家子就等著沒命吧!」
「鮑魚和魚翅俺可是不敢想,反正王府一宴客,還怕沒有好吃的嗎?」田九聳聳肩說。
「那些剩菜對咱們來說就是人間美味了。」高五開始對王府宴客之日充滿了期待。
春香愣愣地听著他們說話。自從父親犯了罪入獄之後,她和母親就再也沒有吃過豐盛的一餐了,每天吃的都是些腌醬菜,連牛羊肉都沒什麼機會吃得上,更別提珍貴的海味了。
進王府之後,偶爾王府宴客,趙樂和崔旺總會順手模些剩菜回來給他們吃,雖然是冷冷的剩菜,但對她們來說已是人間美味了。
想起上一回吃過一片滋味極好的牛肉,她就饞得口水都快要滴下來了。
「好了好了,大伙兒快吃吧,吃好了統統干活去,別淨想那些個了。」趙樂放下手中吃空了的碗,對眾人連聲催促。
秋夫人輕輕拍了拍春香的手,要她多吃一點。
「春香,吃過中飯以後,記得要去找王總管領冬衣,可千萬別忘了,要是忘記了,妳這個冬天可就沒棉襖好穿了。」趙媽再次提醒。
春香用力點頭,把這件事牢牢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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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愉郡王府雖然已經一年多了,可是春香踏出下等房的次數前後加起來並沒有超過五次。
後院的庫房離下等房並不是太遠,中間只隔了一個小池塘和兩口井,兩個月前春香曾經跟趙媽去過一次,因此趙媽很放心讓她自己一個人前往庫房。
春香也以為自己記得路徑,但是沒想到她高估了自己的記憶力。
一走出下等房後,她繞過小池塘,見池塘里碧波清水,有數十尾金魚在池子里悠游,她看金魚看得分了神,不知不覺就走岔了路。
踩著石子甬路往前走,愈走春香愈覺得困惑,眼前看來看去都是樹木山石、亭台樓閣,沿著甬路兩旁還栽植著花叢,香氣襲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上回她走過的那條路。
這是哪兒?庫房怎麼不見了?
她左顧右盼,不安地走著,當眼前出現一個月洞門時,她憶起了上一回去庫房時並沒有經過這個月洞門,這才終于確定自己走錯了路,急忙掉頭想循原路回去。
正要經過薔薇花架時,忽然听見女子的說話聲由遠而近,她不由自主地站住細听。
「您同意慧娘嫁出府去,可老太太給您挑的小丫頭您沒一個滿意的,日後到底誰要貼身侍候您梳洗盥沐呢?」
「要不,我向老太太要了妳過來?」
春香輕抽了一口氣。
是個男人!
她知道站在這兒偷听人說話是不對的,但薔薇花架就在石子甬路旁,她只要走過去,就會被說話的男女看見,她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府里的什麼人?只是覺得很不安,害怕撞見不該她看見的事。
「七爺想要我,可老太太偏不放我走。」女子的聲音透著股哀怨。「倘若七爺真想要我,就得在老太太面前多用點兒心思了。怕只怕,七爺對我說的並不是真心話。」
「是老太太離不了妳,我就是用再多心也沒用。」
春香听著那男人悅耳至極的聲音,雖然對男女之間的曖昧調情還處于似懂非懂的年紀,但是男人說話的嗓音輕輕柔柔、慵慵懶懶、悠悠淡淡的,就像一片潔白的羽毛在她的肌膚上輕輕撩搔過去,挑起了她微微的顫栗。
「老太太不是離不了我,而是七爺不要我的服侍吧?」
男人低聲輕笑著。
「盈月,老太太怕妳勾引我,也怕我會把持不住妳的誘惑。」
「老太太是這樣看我的?天地良心吶!我盈月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人,我是真心地要服侍七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