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怕疼?那好,我明日就不打妳,自有別的法子可以罰妳。」盈月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只怕明日以後,妳反而會哭著求我打妳了!」
夜露被她的話嚇得心顫膽寒。
第二日,夜露因手指麻疼,顫抖得無法拿穩針線,半天繡不出一朵花時,又惹得盈月大怒。這回她確實沒拿板子打她,但是卻命她跪在用刀鑿出一道道鋒稜的木板上。
夜露覺得自己就像跪在鋒利的刀刃上,痛苦難耐,不到一個時辰,她的膝蓋就已經被尖銳的鋒稜劃破皮膚,緩緩滲出血絲來了。
盈月說的沒錯,她寧可挨板子,也不要在刀刃似的木板上罰跪,這種疼痛就像在地獄中受煎熬一般。
「要當大丫頭?妳以為當大丫頭很簡單嗎?」看著臉色蒼白、頻冒冷汗的夜露,盈月美麗的臉孔變得異常猙獰。
[不,我不是自己想要當大丫頭的,是永碩選了我的!]
夜露在心里痛苦地呼喊著。
「王府里上等房里服侍主子爺的大丫頭們,全是出身旗人家的姑娘,而妳呢,一個漢人,還是被砍了頭的罪犯之女,憑妳也想當大丫頭?妳只配待在下等房里!」盈月爆出隱忍許久的怒氣。
她在王府里熬了幾年才熬成老福晉的大丫頭,可是夜露卻因為永碩的垂青而在一夕間就從下等賤婢升成了大丫頭,這教她如何能服氣?
在眾丫頭當中,她是最為貌美的一個,她也曾想憑借自身的美貌覬覦著永碩的榮寵,指望能攀上一個側福晉的位置,沒想到再怎麼以美色引誘永碩都沒用,她連個貼身丫頭都撈不到,更不用提什麼側福晉了!
[我也不想來這里呀!]
夜露忍著膝蓋上切膚般的刺痛,在心里委屈地大喊著。
[我想回去下等房,我寧可待在那兒洗衣裳,那兒的人親切和善多了,我好想念他們,好想念娘呀!娘──救救我!]
她沒辦法回嘴,又不敢掉淚,只能拚命忍受著痛苦,咬牙听著盈月尖酸刻薄的責罵……
到了第三日,盈月不打她也不罰她跪了,只拿了兩塊瓦片放在她的雙肩上,要她在院子里繞圈子走十圈,絕不許瓦片掉下來摔碎,只要摔碎一片瓦,就得多走十圈,直到瓦片不掉下來為止。
夜露因前一日膝蓋跪傷了,走起路來痛楚不堪,一開始走不到半圈就摔碎了兩片瓦,從原來繞十個圈子增加到了繞三十圈。
接下來,她把步子放得很緩慢,一步一步的,好不容易走到第五圈時,右肩的瓦片又不小心掉下來,這下子又要多走十圈。
就這樣,她整整一天都在院子里繞圈子,走得雙膝發顫淌血,渾身冷汗濕透。
她咬著牙強忍著身體上的疼痛,一直到夕陽下山了,她才好不容易走完了盈月罰她走的圈數。
一共是七十圈。
「把身子洗干淨了,換上新衣服。」盈月抱著一迭衣物往她身上一扔。「老福晉屋里來了親戚,我沒法帶妳過去七爺那兒,妳自己過去吧!」
夜露點點頭,慢慢地彎子撿拾掉落一地的衣物。
「我可警告妳,膽敢勾引七爺讓我知道了,看我不整死妳!」盈月伸指惡狠狠地在她頭上用力戳幾下,低哼一聲,轉身離去。
夜露把新衣裳捧在臂彎中,有月白緞子襖、青緞背心、石榴紅綢褲、白綾素裙,甚至還有繡花的小毛皮襖,觸手皆是她不曾穿過的上好質地衣料。
這便是上等房大丫頭的氣派嗎?
盈月貌美如花,妝飾衣裙、舉止行動都很得體氣派,卻為什麼心如蛇蠍?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得罪盈月什麼了?
好想回到下等房去,她好想娘,好想好想。夜露的眼淚不自禁地滾下來,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又累又痛的雙腿,一步步慢慢走出院子。
眼前是曲折游廊,游廊前方栽植著大株梨花和闊葉芭蕉,當中兩條石子甬路,各通往兩處院落。
永碩的屋子在哪兒?她淚眼怔忡地站在游廊中,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一個提著燈的小丫頭此時正好迎面走來。
「妳不是春香嗎?」那小丫頭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噢,不對,我忘了,七爺改了妳的名兒,妳現在叫夜露了。」
夜露見這小丫頭認得自己,連忙笑著點頭。她仔細瞧著眼前的小丫頭,發現那日永碩在挑選貼身侍女時,這小丫頭也在眾丫頭當中,難怪會認得她了。
「妳站在這兒做什麼?」小丫頭奇怪地打量她。
夜露用手勢比了一個「七」,然後又搖了搖手,想告訴她自己並不知道七爺的住處,期盼這小丫頭能看得懂她的意思。
「我看妳被盈月姊姊整慘了吧?」小丫頭瞥見了她雙膝上染著血跡的布裙,冷哼一聲。
夜露垂下頭,僵硬地微笑。
「剛進這座宅院都很容易迷路的,妳最好快點記清楚方向。妳往那條路走,走到底的那座院落就是七爺的住處了。」小丫頭態度不冷不熱,指著其中一條石子甬路對她說。
雖然小丫頭對她的態度並不是多友善,也沒有多熱情,但已經讓夜露感激得不得了了。她笑容可掬地拚命彎腰點頭,算是她的答謝。
「連話都不會說,真不知道妳要怎麼侍候主子?」小丫頭淡淡拋下一句,漠然地繼續走開。
夜露尷尬地呆站著,這也是她很想問永碩的問題。有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可以選,為什麼非要她不可?
她慢慢走上小丫頭指引她的路,茫然地來到一處並不算大的院落。
屋里頭幽幽暗暗的,唯一的光亮來自正屋廊下點著的兩盞水晶玻璃風燈。
是這里吧?為何如此冷清,一個人也沒有?她不安地走進院子里。
「夜露是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她嚇一跳,轉過身來,看見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僕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七爺跟老奴說過了,今後妳會進屋來服侍他。」
老僕說話的聲調沒有什麼情緒,也幾乎沒有抑揚頓挫,夜露緊張地看著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妳跟我來。」老僕沒有多余的廢話,轉過身徑自往東側廂房走去。
夜露抱著一迭衣物听話地跟上去。
「七爺說了,妳不會說話。妳不會說話正好,我耳根可以清靜些。」老僕邊走邊說。
夜露不禁苦笑,這可是她頭一回听見有人說喜歡她不會說話的。
來到東廂房,老僕輕輕推開房門,對夜露說道︰「這是妳以後住的地方,里頭的床帳被褥都是七爺吩咐置換的。」
七爺吩咐的?夜露感到了一絲暖意。
「這里除了七爺以外,就只有妳和我,沒有旁人了。」老僕繼續說道。「七爺的寢屋就在妳這屋的後邊,西廂房前面是膳房和茶房,妳自己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再來找我,我就住西廂後院。」
夜露微笑地點頭道謝,視線不由自主地朝老僕說的永碩寢屋望過去,心中猶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先去向永碩請安問好?
「七爺出去見朋友了,此刻不在屋里。」老僕彷佛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地說道。「通常七爺都要亥時以後才會回來,妳累了可以先休息,等七爺回來了,有妳忙的。」
夜露愣愣地望著他轉身離開。
「對了,七爺生性好潔,妳最好在七爺回來之前先把自己打理干淨了。」老僕走到了院中,忽又回過頭來說道。
夜露連忙點頭,然後看著老僕走遠,消失在西廂房。
她轉身進屋,點亮了屋內的燭台,目光在屋內緩緩掃視。屋內有簡單的幾案桌椅擺設,讓她驚訝的是屋內掛的藕合色帳幔和錦被緞褥都是簇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