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疼愛的孫兒頂嘴,老福晉氣得一陣頭昏眼花。
「永碩,你三哥、六哥的丫頭可都是八旗的滿人姑娘,收房本就不打緊!可要是收了因詆毀君父而遭斬首的罪犯之女為妾,不定什麼時候咱們都會被她連累呢!」郡王福晉忍不住不悅地插口。
其他的女眷們則在一旁悠哉地看好戲。
「小七,你要知道,夜露的爹是朝廷的罪人,她又是下等房的賤奴,當初你執意要她,我攔不了你,就只好從了你。讓她貼身服侍你不打緊,但是要納為妾室,我是絕對不答應的。」老福晉壓下了脾氣說道。
「那當初老祖宗為何同意阿瑪收我娘為妾?」
「那是因為你娘已經懷了你,我為了不讓王爺的血脈流落在外,不得已只好讓你阿瑪納你娘為妾。」
「因為有了我,所以不得已?難怪在府里,人人看我都覺得我多余,我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王府的尊貴血脈。」永碩嘲諷冷笑。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說出心里的話。
「沒人這麼看你,老祖宗不是寵你、疼你嗎?」老福晉嘆一口氣。
「這個府里每個人是怎麼看我的,我自己心里有數。」永碩臉色冷淡漠然。「別的事我不貪求,但是我要怎麼對待我的丫頭,希望老祖宗不要干涉,讓我自己來作主。」
「這可由不得你。」老福晉深深瞅著他。「你阿瑪前幾日才與慎靖郡王爺談定了你的婚事,你想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能接受得了你有這樣的侍妾嗎?把人家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許配給你,在你的婚事上,你阿瑪可沒有委屈了你。」
永碩大為震愕。他今早才去過慎靖郡王府,為何沒听聞此事?
「老祖宗,我今早才和慎靖郡王府二貝勒見過面,他並沒有告訴我這件事,阿瑪談的真是我的婚事嗎?」
「是你的婚事沒錯,這樁親事是長輩們私下談定的,兩府的晚輩尚無人知道。你們的大婚之日就訂在下月十五,過幾日就要廣發喜帖了。」
永碩把慎靖郡王府的幾位格格在腦中飛快掠過一遍,驀然發出一聲冷笑。
「老祖宗,阿瑪要我娶慎靖郡王府的哪一位格格?該不是要我娶那個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吧?」
從老福晉略顯尷尬的表情看來,永碩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我就說嘛,是好的也不會留給我。」他的笑眼多了幾分犀利。
「不許說這種話!」老福晉變了臉色。「你今天是怎麼回事?老祖宗說一句,你頂兩句!我打了你的丫頭,你就想跟我過不去嗎?」
「孫兒不敢。」他淡淡垂眸。
「你已經敢了!」老福晉怒罵。
「真不知道那個賤丫頭是怎麼勾引教唆你的,讓你像變了個人似的,連老祖宗都敢頂嘴啦?」郡王福晉又在一旁搧風點火。
「是呀,我也覺得永碩變了個人,跟以前那個永碩都不一樣了!」大少女乃女乃也加入附和。
「是呀,永碩整個人都變了!」
「以前嫂嫂長、嫂嫂短的,現在十天半個月也難見到他一面呢!」
「屋里藏了只狐狸精,還能記得嫂嫂是誰呀?」
其他幾房的少女乃女乃冷笑著,一邊加油添醋。
她們都知道大少女乃女乃所說的「以前那個永碩」,指的是風流浪蕩的那一個。少了永碩的笑鬧調情,她們的日子可就少了許多樂趣了。
永碩冷眼望著那些曾為自己神魂顛倒的嫂嫂們,他現在終于嘗到從前在她們身上造孽的報應。
「這丫頭可真的留不得了,小小年紀就如此狐媚!」郡王福晉又更添一把火。「所幸永碩沒像王爺那樣,隨便在人家肚子里落了種。額娘,既然這丫頭還是完壁之身,得趕緊把她轟出府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呀!」
永碩一听,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正有此意。」老福晉的聲音變得冷硬起來。「來人,把她們母女倆轟出府去,不許讓我在府里再看見她們!」
幾名僕役跑進來揪著秋夫人往外拖,另幾名僕役則站在永碩身前,伸手欲搶走他抱在懷中的夜露。
「滾開!」永碩狂怒地暴喝。
僕役嚇得後退一步,就連屋里所有的女眷們也被他震怒的神情嚇住了。
「小七,老祖宗的話你敢不從?」
老福晉的臉拉了下來,看他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從,我從。」永碩深深吸一口氣,一股沉重的疲累感從心底深處完全爆發出來。「我跟她們一起走。」他轉身,抱著夜露決絕地走出去。
「七爺……」秋夫人無法置信地看著永碩。
「小七,你給我回來!」
老福晉氣得面如金紙、渾身發顫,一口氣急喘著,差點順不過來。
「老祖宗、老祖宗!您先喝口茶呀!」
屋里眾女眷們忙亂地給老福晉拍背遞水,爭相勸慰她放寬心。
永碩徑自拉過貂皮斗篷,將夜露緊緊包裹住,不理會身後的混亂,抱著夜露筆直地走出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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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爺,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悅來客棧」上房內,秋夫人柔聲詢問坐在床畔凝視著夜露的永碩。
「我不餓,夫人吃吧,不用管我。」永碩輕撫著夜露蒼白的臉龐。
夜露趴臥著,昏迷中似乎仍感到受杖後的疼痛,眉尖微微輕蹙,額上薄汗細細。
房門傳來兩下輕叩,秋夫人忙開了門,走進來的正是老僕。
「七爺,奴才送藥過來了。」老僕把一只藥瓶放進永碩手中,又從腰袋里取出一堆大小碎銀。「七爺屋里的銀子就剩這麼多了。」
「不是還有幾張銀票?」永碩挑眉問。
「是,但奴才想暫時用不上這麼多錢,也就沒有帶出來了。」
「嗯。」永碩點點頭。「你拿那些銀票去街上租間干淨的房子,打理妥當以後,就讓她們搬過去。」
「是,奴才這就去辦。」老僕恭謹地退了出去。
「七爺,讓我替……夜露上藥吧。」秋夫人輕輕說道。
雖然她還是習慣喚女兒的舊名,但是想到夜露這個名兒是永碩取的,她也就跟著喊了。
「沒關系,我來就行了。」
永碩笑了笑,一手拉下床帳遮掩,然後輕輕掀開夜露身上的衣衫,將清涼的藥液倒在她青紫瘀腫的腿上,緩緩推開。
「夜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值得七爺如此待她……」
看著永碩為女兒做的一切,秋夫人感動得眼眶潮紅。
「夫人別這麼說,夜露值得。」
永碩柔柔低語,將上好藥的身子輕輕拉起被子覆上。
夜露微微睜開眼,目光迷蒙空茫地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永碩。
「妳醒了?」永碩俯身趴在她的床頭,微笑看著她。
「永……碩……」她抬起虛弱的手,輕輕撫著他的臉。
「妳的聲音很好听。」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所以她的嗓音听起來干澀沙啞,可盡避如此,永碩已經欣喜萬分了。
「我們……怎麼會在這里……」她轉了轉眼珠,打量著陌生的環境。
「這里是客棧,妳先待在這里養傷。」他輕輕梳理她的長發。
「客棧?」她的眼瞳一片迷茫。
「夜露,我們被老福晉趕出府了,以後再也回不去了……」想到母女兩人茫然的未來,秋夫人不禁哽咽出聲。
「娘……」她朝淚流滿面的秋夫人伸長了手。「我不知道……會這樣……」
「這也許就是咱們母女倆的命,竟會走到連奴才都當不成的地步。」秋夫人搖了搖頭,頻頻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