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師?」她雙眸驟亮,這是她從未遇見過的行業,對他又更好奇了。「你雕佛像嗎?」
「不只是佛像,我什麼都雕。」他回答得輕淡。
「好有意思!男人我見多了,就沒遇見過你這種男人。」她趴在牆頭上笑得好自然。
蘇合香隨口兩句話听在孫玄羲耳里卻是極為輕浮。
「姑娘,我暫住在這里,必須齋戒淨身以完成佛像,所以請妳以後莫再來打擾。」他低著頭冷漠地收拾雕刻工具。
「你做你該做的事,我不會打擾你的。」她笑咪咪的,好客氣。「不過,我沒看人雕刻過,能不能偶爾讓我待在你旁邊看你雕刻?成不成?」
「姑娘,妳沒听明白我的意思嗎?」孫玄羲無奈地再重復一次。「我要齋戒淨身完成佛像,請妳以後莫來打擾。」
蘇合香困惑地挑眉。「我也說了呀,你做你的事,只要偶爾讓我待在你旁邊看看就好了,我不會吵你的。」
「就算妳不吵我也不行。」他冷漠地拒絕。
「為什麼?」她訝異地問。
「因為妳是女子。」
蘇合香怔了怔。
「那又怎樣?」她眸心微黯。
「齋戒淨身最忌。」他淡瞥她一眼。
「什麼!」她昂起下巴。「你可能沒弄清楚我的身分,我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
「舞伶?」他眉一凝,淡淡低吟。「那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了。」
第二章
這一夜,蘇合香舞得精彩,姿態盈盈,說不出的曼妙,觀者陶醉入迷,喝采聲不絕。
沒來?她美眸在台下賞舞的客人中搜尋著。可惡,那人真的沒來!
一曲舞畢,她提著薄紗裙疾步回房。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讓她愈想愈著惱,愈惱就愈氣悶。從小到大,她就是蘭姨、茶坊里的樂工、侍女們捧在手心里呵護長大的寶貝,更是賞舞的客人們眼中不可多得的一代舞伶,她對自己一向是那麼的有自信,不論容貌或是對歌舞的天賦,她都相信自己即便不是鳳凰也會是驕傲的孔雀,可那男人的一句話仿佛突然間拔光了她最引以為傲的羽毛,讓她又痛又狼狽。
「細細姊,累了吧?喝口水歇一歇。」巧珍一見她回房,便立刻端來清香的玉露茶。
「巧珍,妳說說,那個人為什麼看不起我?」她雙手抱胸,在房內來回疾走,忍不住抒發胸口的悶氣。
巧珍呆愣住。「哪個人?」
「就昨天在牆後頭看見的那個男人呀!」唉,真是遲鈍。
「他看不起妳?」巧珍像听見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笑了兩聲。「那怎麼可能嘛!誰敢看不起妳呀!妳可是『長樂坊』的搖錢樹耶!有多少男人想抱住妳的腿求妳嫁給他——」
「不,妳沒听見他對我說話時的那種語氣。」一想到那男人目中無人的冷淡態度,她就覺得不甘心。「他說我比一般的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他那是什麼意思牙?好像我是什麼踫不得的髒東西,我可是長安城第一舞伶吶!巧珍妳說,他為什麼看不起我?」
巧珍被她問傻了,她哪會知道那個男人為啥看不起細細姊?
「哎呦,細細姊,何必為了那人的一句話心煩呢?他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別理他就是了。」巧珍笨拙地安慰。
「我也想不理他。」蘇合香捧著腦袋坐下。「可是他那句話戳得我心口好難受,害我昨晚一整夜都睡不好。」糟糕,有點頭昏眼花,也不知是沒睡好還是被那男人給氣的。
「細細姊,妳先躺躺,小心別氣壞了身子。」巧珍見她臉色發白,忙扶著她到美人榻上躺下。
蘇合香乏力地合上眼,深深吸口氣,試著乎復心情,感覺到巧珍輕手輕腳地替她蓋上了薄被,然後退了出去。
他為什麼看不起她?她不禁又想起這個在腦中翻滾了幾百次的問題。
佛像雕刻師很了不起嗎?……是吧。他雕的是滿天神佛,自然是了不起的。菩薩在他手中現出尊相讓世人膜拜,那雙雕刻菩薩的手自然是很了不起的。還有他那雙淡瞥她的眼眸,清澈中透出一種高潔與淡泊的光,與她平日所見的男人下一樣,明明看著她卻又好似沒看見她。
她翻過身來,睜開眼,望著窗外高掛的一彎新月,幽幽嘆口氣。
自小她就體弱多病,可是對激烈的舞蹈卻充滿了狂熱,她很愛很愛跳舞,尤其愛那種回旋狂舞時的昏眩快感,當帛帶輕紗飄飄飛揚時,她會覺得自己隨時都能飛上天去。
幼年時,她總是以舞為樂,為了滿足她對跳舞的渴望,蘭姨特地請舞伶教習她各種舞蹈。她天生伶俐,對歌舞音樂極有天賦,再難的舞她一學便會,蘭姨為了給愛跳舞的她一個發揮的地方,毅然把「長樂坊」的樓下大廳改設成一個圓形舞台,讓她的精湛舞藝得以展現。
「長樂坊」原本只是一間單純的茶坊,在她十四歲那年首舞一曲「蘇合香」之後,從此便聲名大噪,吸引了許多男人為爭睹她的舞技姿容而來。蘭姨將她改名蘇合香,並且只讀她以舞酬客,不讓踫,不間近,不讓言,這特地訂下的「三不讓」規矩,使得蘇合香在長安城的名氣愈加響亮。
雖然身為舞伶只是個娛人的角色,但是所有仰慕她美色與舞技的男人將她捧成了無上至寶,她從來不曾因為舞伶的身分而看輕、看賤自己,也對平時練練舞、偶爾上上台享受眾人崇羨的目光、閑暇時乘車出游的生活方式感到很滿意。
然而,她所感到心滿意足的一切,卻教一句話給割裂了一道縫——舞伶,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
到底,那是什麼意思?一般良家婦女是怎樣?舞伶又是怎樣?為什麼她仿佛听出了輕賤之意?若不問個清楚,她今夜甭想睡了。
她驀地起身,推開門往後院圍牆走去。
***bbs.***bbs.***bbs.***
孫玄羲正用斧頭在樟木上削出他要的輪廓。
前面的「亂茶坊」還真不是普通的吵人,白天有茶客的喧嘩聲,晚上則是喧嘩聲加上笙歌不斷,吵得他頭痛欲裂,更別提好好靜下心來動手雕刻了。
好不容易夜深了,笙歌停了,喧嘩聲也少了,他才去淨完身,準備開始工作。
「喂,你今天為什麼沒來看我跳舞?」
牆上傳來清脆帶著抱怨的嗓音,讓孫玄羲懊惱地蹙起眉頭。
「姑娘,我已淨了身,請妳莫來打擾。」他撫額低語。
「我有話一定要問清楚,否則今晚睡不著。」蘇合香趴在牆頭,執意問道。
「姑娘。」孫玄羲抬首望她,黑眸寫滿不悅。「妳一向不把別人的話當成一回事嗎?」
「錯!」蘇合香在牆頭上高高俯視他。「就是太把你的話當成一回事了,所以才會被你那句話搞得整夜都睡不著。」
「請問是哪一句?」他很忍耐地問。
「你說我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那一句。」就是這句話陰魂不散地纏了她整整一夜。
孫玄羲承認那句話確實說得太快,沒料到她竟如此介意。
「好。」道歉吧。「倘有冒犯之處,望祈見諒。」
「你不要想敷衍我,你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沒那麼好打發。「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為什麼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你?我希望你說清楚。」
「我已經對妳說過了,我在齋戒淨身中,所以忌。」他不懂她到底要什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