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的病是不是無藥可治?」她的長睫瑟瑟抖動,軟弱地逼他。
他不敢說,也不知該怎麼說。她用生死來探測他的心,他心中天人交戰,極度苦惱,不解為何帶著她栽進了這無法收拾的情局中。
「你不想治我?」見他始終沉默,她身子雖暖了,心上的寒意卻加添了幾分。
「我治不好妳。」他終于低啞地開口。他很明白自己不能成為治愈她的那一味藥。
「你希望我死?」她氣餒地敗下陣來,心冷得徹底。
「妳不會死,妳也許會病一陣子,但妳不會死。」他嗓音輕柔,仿佛很小心地不再觸痛她。
蘇合香驀地笑了,笑得淒楚哀傷。
「我懂了。」他不愛她。因為不愛她,才能說得出那樣冷情的話來。回想以前的自己實在自負得太過分,錯把男人對她的傾慕迷戀當成了愛,現在她才明白,那些只不過是對她的情,她擁有很多很多男人的情,但那些都不是愛。
她想要得到的那一份愛,竟是即使死去也得不到。
孫玄羲低垂著眼眸,不忍看見她眼中的絕望,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在對她說那些無情的話。一個如鮮花般嬌艷的女子,當她飛舞時宛若將飛升回仙界的天女,這樣絕世的女子,他如何能不動心?她的雪膚紅唇、細腰縴足、一顰一笑,在他眼中一直是巨大的誘惑,他多渴望能豁出去,什麼都不顧,就將她緊緊密密地嵌入身體里。
但是,他心中有更大的夢想必須去完成,而她的愛,將牽絆住他,使他躊躇不能前行。他不願為了一個女子、為了一份愛情放棄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因此對于這株心底漸漸滋生的情苗,他只能決定狠心斬斷。
「你不願當醫治我的那一味藥,我也不強求你。」她傷透了心,一個喘息,就能令她痛不可抑。「但是,在我準備好大病一場前,你能不能行行好,先止一止我心痛的感覺?不要讓我太痛,可以嗎?」她的聲音極度疲累,低聲下氣地乞求。
孫玄羲听著她卑微的語氣,一顆心因強烈的憐惜而顫栗了。
「妳要我做什麼?」他不想看見她這種模樣,她應該像他們初見面時那樣驕傲地對他說——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不許你看不起我!
「讓我看一看你的手。」她兩手輕輕捧住他的手,恍然地撫模著他修長的手指,以及指上因長年握刻刀而留下的薄繭。「你有一雙漂亮的手,能化腐朽為神奇,我喜歡你的手。」她捧高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孫玄羲屏住氣息,感覺到手背上傳來酥麻的涼意。
「能不能用你的手幫我梳一梳頭發?」她終于提出了要求。
這個要求令孫玄羲呆愕了半晌。這不是太過分的要求,他無法拒絕。
他拔下她發髻上的玉簪,烏黑的雲髻霎時散瀉如瀑,她微微側過身,感覺他的手指緩緩插入她微潮的發絲中,細細地梳理起來。
她的發柔軟如絲緞般滑過他的指間,那份絲滑的觸感與他平日觸模的堅硬木質截然不同,挑惑著他手指的每一根神經。
「你什麼時候開始拿雕刀刻東西的?」她嘆息似地問。
「三歲還是四歲吧?我記不得了。」他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這麼小就拿刀不是很危險?你爹娘難道不阻止你?」想象著他孩童時拿雕刀的模樣,她微微地笑了。
「記憶中並沒有阻止過我,反而放任我在家里隨手亂刻。」他溫柔地梳理著她的長發,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柔情。
「你爹娘想必看出了你的天分。」她的思緒飄渺。
「妳是什麼時候開始跳舞的?」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發,看著發絲淹沒他的手指。
「六歲的時候。」她微仰起臉,眼中透出微醺般的迷醉。「那一年,蘭姨買了一只黃雀給我,我喜歡得不得了,有天,我把黃雀從籠子里放出來,我以為牠會陪我玩,誰知牠卻飛走了,飛得好高好遠,沒有再回來了。」
「後來呢?」他撩起一繒發,情不自禁地湊到鼻端深深嗅著其中的幽香。
「後來,蘭姨又買了好多好多雀鳥給我,有梅花雀、雪雀、火尾雀、雲雀,很多很多,我看牠們在籠子里不停地跳躍、揮動翅膀,猜想牠們一定很希望自由地飛走吧。後來,我把牠們的模樣一一描繪了下來,便打開籠子放走了牠們。」她深深吸口氣,閉上了眼,他梳發的指尖讓她全身感到放松自在。「雀鳥飛走時的叫聲都很歡悅,我也很開心,然後我便開始學著雀鳥飛,以為自己也能感覺到雀鳥飛起來的那種快樂,就這樣成天老是跳著、轉著,便愛上跳舞了。」
「難怪妳能把雀鳥繡得那麼靈動有神。」他若有所思地低語。
蘇合香驀地回過頭,攫住他毫無防備的目光。
「你數過雀鳥了嗎?」她好似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什麼,卻又讓他逃了開去。
「沒有。」他斂整了神色,抑下躁動的心,回復漠然。
「你喜歡我繡的雀鳥嗎?」她瞅著他。
「妳繡得很好,用色大膽、技巧別致。」他確實研究過她的針繡,除了舞藝精湛外,她的繡工也極妙。
為什麼不直接說喜歡就好?蘇合香有些失望地低下眸,怠懶地一笑。
「妳好多了嗎?如果好多了,我們就走吧。」他欲將她抱離,她不讓,伸開雙臂投入他懷里,他感覺到她的身軀異常炙熱。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她環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心口。
「我沒有香味,身上只有木頭的味道。」她的身子又軟又熱,他不知道能否抑制那來自心底的。
「是,就是木頭的味道。」她再將他環緊一點。「你身上有木頭的清香,很好聞,很舒服。」很令人安心。
「妳說過……我這個人已經快變成木頭了。」她發熱的身子幾乎要沸騰他的。
蘇合香勾起朱唇笑了,粉女敕的臉頰磨蹭著他的胸膛。
「你親親我。」她貼在他心口細聲說。
孫玄羲震駭住。
「不行。」他急忙握住她的雙肩把她推開。
「我已經快要大病一場了,只是要你親一親我也不行嗎?」她咬著唇,臉色奇異地暈紅。
「不。」他堅定地搖頭。「我已經為妳梳發了,我只能做到這樣。」其他的最好什麼都別做,一定要鐵石心腸。
「那……」她讓一步。「讓我親親你。」
「也不行。」他心中燃起一把焦躁的火。老天,她是在考驗他嗎?她是在試探他的底限在哪里嗎?
蘇合香難堪地紅了眼眶,淚水朦朧,雙頰泛著桃紅。
「走,我送妳回去。」孫玄羲迫不及待地扯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走。
她沒有分毫抗拒,態度柔順得令他微微吃驚。他詫異地看她,發現她的唇色過分鮮紅,握在他掌心的手腕肌膚異常發熱。
「妳是不是發燒了?」他的手探向她的額,果然,熱得燙人。「妳在這里等著,我去給妳雇一頂轎子來。」他急著拉開門往外走。
「孫玄羲!」她輕聲喚住他。
池降步,困惑地回眸望她。
她溫柔地微笑,眼底漾著動人的波光。「即使你一輩子不愛我,但我要你永遠記著我,倘若你有一天忽然想起我,便到『長樂坊』來,我會一直留在『長樂坊』里,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
孫玄羲震愕,看見她蒙的眼瞳中閃爍的情意,他心痛地怔住,不知該如何挪開目光。
從遠處隱約傳來了呼喚著「細細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