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揚古勾起唇角,耳語︰「我從來沒想要過妳這關——」
無雪,天晴朗。
房揚古與魏嬰共騎一匹馬,由魏士離在前面帶著,穿過安邑城最熱鬧的一條街道,朝後方的山麓奔馳而去。
山麓邊果然有一支還算龐大的軍隊,魏密正在帶兵操練,當他由魏士離口中得知房揚古和魏嬰的身分時,頓時驚喜交加,立即向士兵傳布這個消息。
魏嬰總不能體會自己的身分究竟有多麼重要,直到她站在「點將台」上,居高臨下,看著二、三萬的魏國士兵熱烈地朝她吶喊、歡聲雷動時,她忍不住眼眶濕濡,被深深打動了。
魏士離動身前往燕國之後,魏密大司馬便將魏嬰和房揚古請進軍帳。
「『卞先生』。」魏密謙遜地問道。「我訓練這支士兵已將近一年,總有力不從心之感,魏士離大夫幾日前對我說,必須加緊操練,因為不出三個月必有仗打,但是,以目前的情況而言,這支軍隊要作戰還不夠成熟。」
「軍隊的操練其實與時間的長久沒有關系。」房揚古微傾著頭、用心思索著,然後問︰「目前士兵有多少人?」
「將近三萬人。」魏密答。
「依我看,三萬人必須分成三部分進行。」房揚古提起筆,一面在布帛上寫著,一面說。「一萬人為步卒,專門訓練耐力與行軍速度,最好要求步卒從清晨出發,午前就能走出百里以外,然後另一萬人為騎兵,專門訓練騎術與臂力,要在乘車急馳中能張弓射箭,前後左右都能進退自如,敢于沖擊敵陣,再一萬名為弩兵,則要練就熟練的射擊技巧,能快速裝填、準確發射箭矢,如此集中練習,不出三個月便是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
趙密听得目瞪口呆,房揚古笑了笑,接著說︰「先將士兵份配好,照我說的去進行訓練,然後派一名士兵混進大梁的齊軍中,將齊國的軍情一一傳報回來,過幾日,我會把如何逼退齊兵的布陣法寫出來給你,你只要照著去做,復國絕對不成問題。」
房揚古的話听得魏密激情澎湃。
「從卞先生口中說出來,好象比吃飯還簡單。」魏密崇敬地。
房揚古大笑。「也沒那麼簡單,如果燕國按兵不動,這場仗恐怕會辛苦一點,我們就等魏大夫的好消息。」
「這樣也好,公主和卞先生先在帳中住下好嗎?說不到遇到難題,我還是得請教卞先生。」魏密試問。
「好,就在這里住下吧,往來奔波也挺麻煩。」房揚古沒有異議。
魏密隨即出帳,命伙兵置備酒菜去了。
魏密一離開,魏嬰立即撲進房揚古懷里,虔敬地說︰「你是如此難得的天生將才,我們魏國有救了。」
房揚古捧起她的臉,黑眸中閃過一絲憂慮。「等魏大夫回來,事情也許會有變化——」
「什麼變化?」魏嬰驚了驚。
「魏大夫從走出安邑城到燕國的這段路上,或許會間接听到些什麼消息,說不定會懷疑起我的身分,再加上派去大梁的探子,也很有可能把得到的消息傳回來讓魏密知道,當一切都曝光之後,這里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他平靜地說。
魏嬰慌亂地看他,不安地問︰「那該怎麼辦?」
「如果真的如我所說,我會先離開……」
魏嬰大驚。「不行,你不能丟下我。」
「妳听我說,妳是魏王的女兒、是魏國的公主,有責任必須陪魏大夫、魏密,還有妳魏國的子民一起努力復國大事,以現在的局勢,魏國人肯定恨透了我,但是一旦復國之後,喜悅或許會沖淡仇恨,到那時候,魏國人才有接納我的可能,我們才有機會在一起,妳明白嗎?」他冷靜地分析,只期望魏嬰能了解。
「有可能嗎?那要多久的時間?」魏嬰拚命搖著頭,一想到必須和他分開,便心如刀絞。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時機成熟,不管我在多遠的地方都會回來找妳。」房揚古柔聲撫慰。
「你會到哪里去?」她揪著他衣襟,眼淚斷線般地滾下來。「我沒有辦法……離開你……我沒有辦法……我們一起去求魏大夫。」
房揚古緊緊抱住她,自嘲地一笑。
「我還有一身的傲骨,替他們做了這麼多事還得苦苦哀求,我可辦不到,如果我想投奔哪一個國家,誰不奉我為上賓。」
「為了我,你也辦不到嗎?」她搖撼著他。
「魏嬰,我從不求人,為了和妳在一起,我已經夠低聲下氣的了。」他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我已經想清楚該怎麼做,在我離開前,我會把行軍布陣之法留給魏密,如何攻、如何守,我都會詳細記載在上頭,等將來安定以後,說不定會是魏大夫反過來求我,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只有孤注一擲。」
魏嬰心灰意冷、絕望地離開他的懷抱,冷冷地說︰「你去維護你的傲骨吧。」
「魏嬰,我會這麼做有我的用意,妳要了解。」他抬起她的下巴、正視她。
「房少將軍,我的聰明才智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我怎麼會了解你心里的想法?」魏嬰撥開他的手,蒼白著臉,怒火揚升。「你要離開我就離開我,反正上一回的八年都等了,還在乎再等八年嗎?」
「妳要我怎麼說妳才懂?」他的目光灰蒙蒙的、糾纏著她,隱忍著怒意。「上一次的八年是逼不得已,這一次絕不會超過八個月,妳耐心等我好嗎?」
八個月!
這個數字讓魏嬰倔強地擦干眼淚,起身坐得離房揚古很遠很遠,她咬牙挑釁。
「你不求人,我也不求你。」
房揚古氣得頭都發昏。這樣也好,一旦到他非走不可的時候,起碼不會被她的眼淚絆住了。
房揚古知道魏密總有一天會知道他的身份,但不知道這一天竟來得這麼快,才只有兩天,消息就已傳到安邑的軍校場。
當他察覺到這天深夜里,魏密的軍帳中燈火徹夜不滅、氣氛詭譎時,立刻當機立斷,悄悄牽著大宛寶馬離開軍校場。
魏嬰正在床上躺了大半夜也睡不著,整整兩天,她不與房揚古說話,房揚古竟也不理她、不踫她,整日伏在幾案上畫著戰略輿圖。
就在她迷迷糊糊將要睡去之際,一陣莫名的心悸驚醒了她,她猛然回頭,竟發現房揚古不在帳里。
她三兩步奔出帳外,遠遠看見房揚古牽著大宛寶馬往山徑走去,他走得如此決絕,連與她道別都不願,她的失落加倍,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嘴唇動著,無聲地喚他的名字,目送他黑點般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
她回到帳里,迷茫跌坐,好一會兒,才發現幾案上留著一幅輿圖,旁邊的布帛上寫了一段字——
依此計發兵,不傷半卒便可復國。
就這麼簡短的兩句話,連個只字詞組也沒有留給她。
魏嬰只覺得胸中有股氣窒悶難出,脹得胸口疼痛不已。她就這麼呆坐著,直到爐火燒成了灰燼,東方出現魚肚白。
天才剛剛亮,魏密便在帳外求見,一進軍帳,四下巡著,劈口便問︰「公主,房揚古人呢?」
「已經走了。」魏嬰若無其事地抬起頭,臉上淡淡的。「你既已知道他的身分,打算怎麼處置他?」
「當然是交給魏國所有的子民發落,他隱瞞身分,混進咱們軍隊里,分明居心叵測。」魏密聲色俱厲。
魏嬰斜睨著他,冷笑一聲。
「何謂居心叵測?他是我的丈夫,為了幫我匡復國家,你竟敢說他居心叵測,只因為他曾是齊國的少將軍,你們便容不得他嗎?難道你們想殺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