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他淋浴沖澡,刮胡子、梳頭發,仔細打理自己,對著鏡子左顧右看,確定外表無懈可擊後,才駕著愛車來到嬌妻住的公寓樓下。
結果還是來得太早,他自嘲地勾唇,笑自己太心急,按捺住性子,在樓下又足足守候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按她家門鈐。
她又讓他等了二十分鐘,才姍姍來遲地下樓。
映入他眼底的倩影,依然教他驚艷萬分,只是她臉上的腮紅似乎上得太多了,氣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干麼一直看我?」她沒好氣。
他笑了,手指輕刮她柔女敕的臉頰。「你不覺得自己腮紅抹太多了嗎?像猴子。」
「你敢笑我?」她故意睜大眼,怒視他。
「開玩笑的。」
「誰想跟你開玩笑啊?」她嬌嗔。「我不去玩了,讓我下車。」
「好好,你別生氣。」他連忙柔聲哄大小姐。「我說真的,你這樣很漂亮,是我剛才不懂得說話。」
「你——」莫傳雅眯起眼,若有所思地凝睇他。
他以為她還生氣,怕她真的反悔不跟他約會,頓時有些心慌意亂。「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她嘟嘴,似喜又似嗔。
「這樣不好嗎?」
「油腔滑調的,我不喜歡。」她冷哼地別過臉蛋。
他凝望她緊繃的側面,輕聲嘆息。「我可是為你學的,小姐。」
「什麼?」她詫異地回眸。
「你以前不是一直念我,做人不要太一板一眼的,不懂幽默嗎?」他直視她,眼潭滿蘊著柔情密意。「我一直記著你的話,所以這些年來努力改變我自己。」
她怔住。
這麼說,他學會笑,學會與人為善,都是為了討好她,有朝一日令她刮目相看,甚至之前對那些醫院老狐狸折腰,也是為了保護她不受責難,而她竟然以為他是因朱湘琳而改變,莫名其妙地吃醋?
莫傳雅惘然,再度覺得自己傻得徹底,只是這回,她傻在不懂丈夫的真心,一念及此,她柔柔地笑了。
「你不生氣了?」他低聲問,似是有些提心吊膽。
好可憐,他一定覺得她這陣子忽冷忽熱的,很難搞吧?
莫傳雅甜蜜地嘆息,朝丈夫瞥去纏綿一眼。「我沒生氣啦,你快開車。」
「嗯。」他安下心,催動油門,穩穩地往前駛。
她降下車窗,原想享受清風拂面的舒暢,但風一吹,頭立刻疼起來,連忙關上窗。
「怎麼了?」他警覺地問。
「沒事,我怕風吹亂頭發。」她微笑地找藉口,悄悄撐住疼痛的額頭。
其實今天從早上起來,她便覺得身子有些不對勁,為了掩飾過分蒼白的臉色,才會抹了太多腮紅,反遭他揶揄。
「要不要听音樂?」他問。
「好啊。」
他按下播放鍵,是她最愛的古典樂,她很高興他還記得她的喜好。
「我本來不愛听的,可這幾年在美國听了幾場音樂會,也喜歡了。」他順口道。
「呵,原來你在美國還會去听音樂會,真有情調!」她話里又嗆著酸味了。「該不會是跟朱小姐一起去听的吧?」
「是病人送票給我,我才去听的。」他急忙解釋。「我是因為你喜歡听,才想說也去試著听听看。」
又是為了她!
莫傳雅臉頰窘熱,忽然覺得自己心眼真是小,動不動就吃醋,可誰教他們分開五年,她總是為他究竟愛不愛她感到困惑,實在沒辦法落落大方。
「你怎麼不說話?」他語氣焦灼。
唉,她真壞,這樣吊著他一顆心。
莫傳雅悄悄咬唇。「沒事,听音樂啦。」
兩人靜靜地听了會兒音樂,他說要帶她去海邊,剛要上高速公路交流道時,一串鈴聲乍然落響。
是戴醒仁的手機,他擱在外套口袋里,請莫傳雅幫忙拿,她掏出來時不小心連皮夾一起落下,她拾起皮夾,意外瞥見他在透明套里嵌著一張圖片,看起來像是五年前她拿給他的胎兒超音波圖。
他發現她看見了,一時有點慌,直覺想搶回皮夾,她卻堅持不給。「這個……該不會是我們的寶寶吧?」
他一凜,半晌,默然點頭。
「原來你一直留著?」
「嗯。」
她凝睇他憂郁的眉宇,在他眼里看到深沈的懊悔,心弦頓時難以自禁地揪緊。原來不是只有她為了他們失去的寶寶而哀傷,這些年來,他同樣放不下。
敝不得他會說,只要她能再度懷孕,無論如何都會讓她平安生下孩子,他心里,一定也深感遺憾吧?
一念及此,莫傳雅心湖蕩漾,明眸隱隱噙酸。
她鍾愛的男人啊!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牽掛著她,牽掛著他們失去的孩子,其實他心里也很苦吧?因為他一直誤以為妻子不肯原諒自己。
其實她不是不原諒他,只是……
鈴聲持續號響,打斷了莫傳雅糾結的思緒,她輕輕一嘆。「你先接電話吧。」
他點頭,接過手機,按下擴音鍵。「我是戴醒仁,請問哪位?」
「戴醫生,這里是急診室。」一道急促的女聲傳來。「剛剛有個罹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幼兒被轉送到我們醫院,因為他的癥狀很復雜,年紀又太小,原來的醫院不肯為他開刀,他現在情況很危急,他媽媽希望我們馬上動手術。」
不會吧?要他現在回去開刀?他好不容易徵得老婆同意跟他約會,怎能臨時取消?
戴醒仁蹙眉。「沒有其他醫生可以幫忙嗎?」
「熊副院長說兒童心髒很縴細,術野很狹窄,戴醫生技術最好,希望由你來執刀。」
「可是……」他依然猶豫。
反倒是他的妻子主動揚嗓。「去吧!」
他愣了愣,回頭望她,她淺淺地笑著,眼神是全然的理解。
「病人需要你,你不能不去,如果你不去,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戴醒仁了。」她柔聲低語。
他聞言,悚然一驚,瞬間下定決心,回轉方向盤,往醫院的方向狂飆。
二十分鐘後,兩人已趕回醫院,病人已經上好麻醉,就等他開刀,他匆匆換上豐術服。
「對不起,我弄完了馬上Call你。」他向妻子道歉,刷過雙手,正要踏進手術室,只听身後一陣落地悶響。
他愕然回頭,驚見愛妻倒在地上,臉色雪白,額頭冒冷汗。「傳雅,你怎麼了?」
「我……沒事。」莫傳雅強撐起虛軟的上半身,朝他淡薄地微笑。「只是忽然有點頭暈,你快進去,別管我。」
他怎麼能不管她?怎能丟下她一個人?
戴醒仁遲疑不決,病人的母親正跪在地上焦急地為兒子祈禱,一見到他,沖上來苦苦哀求。
「戴醫生,你就是戴醫生吧?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請你快進去,拜托你,他就快死了,拜托你……」
「你快去啊,去啊!」
在愛妻與病人家屬聲聲催促下,戴醒仁踏進手術室。面對躺在手術台上,生命危急的小男孩,他心跳紛亂,想的都是在門的另一邊,柔弱不適的妻子。
她究竟怎麼了?該不會心髒出了問題?雖然她以前動過手術,但並不表示從此永絕後患,總有可能復發。
她情況怎樣?很嚴重嗎?如果沒人幫她怎麼辦?如果其他醫生技術不夠好,救不回她怎麼辦?
不行,他要去救她!他不能丟下她不管,他做不到……
「戴醫生,出血了!」護士驚駭的嗓音倏地喚醒他迷蒙的神智。
他猛然回神,這才發現病人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身,連視線都模糊了。
「病人心跳停了!」跟刀的住院醫師倉皇地喊。
戴醒仁倒抽口氣,知道自己再不專心,便會當場害死一條小生命,他深呼吸,將手伸進孩子的胸腔里,握住那顆弱小的心髒,以恰到好處的指勁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