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次低?」他覺得被侮辱了。
「是的。」佔上風的滋味挺好玩的,她有點得意。
霍天行看了她半晌,突然失聲笑了笑道︰「我們在干什麼啊?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互揭瘡疤,討論幽默的定義,真無聊。」
「的確無聊。」她第一次贊同他的話。
「那麼一句話,要不要去走走?」他雙手插進口袋,側著臉邀她。
她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然後道︰「有何不可?」
他贊許地瞅她一眼,笑了。
她在他的注視中,率先跨出一步,驀地覺得好象走出了自我詛咒多年的世界……
「走吧!」霍天行微笑地跟上她,兩人並眉走向星空下的夜晚。
似乎,有些什麼已在他們之間開始醞釀了……
※※※
段葳盯著計算機發呆。
這種對其他人而言可能不新鮮,可是對段葳而言卻是頭一遭。
打計算機、上網已成了她生活中的大事,每天不做這件事她就等于沒活著,沒有闖闖幾個私人機密網站她就不痛快。
可是,這個持續了十年的習慣卻被打破了。
始作俑者正是她名義上的「表哥」霍天行。
自從那天在合北巿區混了一晚後,她的心就失去了原有的平靜,就如她先前所擔心的,那一夜的「走走」,果然走出了問題。
也許是星空太美了一些,也可能霍天行正好很健談,或者是她與孤寂頑強的對抗正逢疲軟……
總之,那一整個晚上,他們聊得太融洽了,那愉快的氣氛,彷如夢境一樣讓她不安。
那個與霍天行有說有笑的段葳顯得這麼不其實,此刻回想起來,她懷疑她自己是不是吃錯藥了,才會發生這種事。
計算機旁放著霍天行帶她去配的新眼鏡,她還記得當他知道她的近視不過一百度而已時,突然捧住她的臉大叫︰「什麼?一百度你也帶眼鏡?你是嫌自己書卷味不夠,還是學人家NBA的球員怕被人K到,非要這樣折磨你這可愛的小鼻梁不可?」
當時,眼鏡公司的每個人都笑了,只有她漲紅了臉,霍天行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常會讓她招架不住,但也莫名地撼動她冰冷的心……
模著被他大手撫過的雙頰,她又怔怔地發起呆來。
計算機屏幕上停留在美國柏克萊實驗室的網站,她以前多半利用這個網站的系統入侵中情局,按理說,她應該迫不及待再會一會那位「宙斯」的,可是,她現在卻沒半點意願與「宙斯」展開對決。
她沒心情。
霍天行給她的干擾比她想象的還強烈,他挑釁的吉詞、豐富的表情、出其不意的溫柔體貼,都一點一滴地從她緊閉的心扉縫隙滲進來,她無法可擋,只能任憑這份陌生的情緒入侵。
向來空蕩蕩的心靈突然多了一個影子,還真讓人不能適應,霍天行未經允詔就擅自闖入她的世界,她猶豫著該把他清除,還是存盤……
嘟嘟……嘟嘟嘟……
有人用手機Call她了,那新設立的聲響讓她立刻知道來者是誰。
霍天行,他又想來騷擾她了!
「喂?」她在接听的一瞬間,決定將有關他的一切都從思緒中刪除。
「嗨,小葳,我是霍天行。」他帶點洋腔的中文由低沉渾厚的嗓子發出,有著一種不協調的趣味。
「有事?」不小心在他面前泄漏了自我的一面,此時要再度武裝自己竟有些困難。
「我覺得有點煩,陪我去喝一杯吧!」他的邀約自然得彷佛他們已是多年好友。
「為什麼我得在你煩時陪你去喝酒?我又不是陪酒的女人。」她的語氣非常不客氣。
「咦?你的聲音听起來又像第一天咱們踫面一樣冷漠了,怎麼?後悔那天和我談得太高興,所以急著想拉開距離?」他精明地道破她的心思。
「我是後悔了,那天違反了我的原則,事後想想,可能是被我們之間那層可笑的關系給弄胡涂了,才會對你太過親切。」既然被看穿,她也不隱藏她的想法。
有時候,她會覺得霍天行其實滿了解她的……真可怕!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難道你不承認你那天過得很快樂?」他譏笑道。
「那又怎樣?」她有點氣悶。就是太快樂,才會有現在這種心神不定的後遺癥。
「那你應該比較得出走入人群是件比離群索居還要快樂的事。」他一本正經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離群索居?」她冷笑,那天她沒讓他送,自行搭車回家,他哪知道她如何離群,又如何索居?
「一個人住在這麼偏僻又這麼破舊的老房子里,我看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更別說有人跡了。」他訕笑一聲。
他怎麼會……
段葳听得瞠大眼,忙不迭地沖出屋子,暮色中,只見霍天行瘦削的身形斜靠在那堵隨時會倒塌的門邊,拿著手機,笑吟吟地往里頭張望。
他竟然找到她住的地方!
傻了幾秒,怒氣沒來由地竄進腦門,她大步走向他,沉聲問道︰「誰告訴你我住這里的?」
「舅舅給我地址,我就找來了。」他笑了笑,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
那晚回飯店後,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臉孔,還有她交雜著悒郁與驚奇的眼楮,袪除了冷漠的外衣,他發現,她是個絕頂聰明、機伶、牙尖嘴利,但同時又敏感、脆弱且不失一顆純真之心的女孩,她其實分得清他的幽默與嘲弄,和她聊天既刺激又有趣,不需要解釋太多,一點就透,他很難得找到一個能與他對答如流的人,那種棋逢對手的感覺比興奮劑還讓人興奮,使他忍不住想再一次找她談天說地。
就像遇上「叛客」一樣,她同樣能挑動他的每一個細胞,唯一不同的是,「叛客」是他的敵人,而段葳則是他的朋友……
如果,她可以接受朋友這個名詞的話。
于是,他很自然地想查明有關她的事,可是有關她的過去他不能直接去問賀允山,更不能向馮素雲證實,他只能透過計算機查詢有關馮素雲與段葳母女的過去,然而,才實施完全國民建檔的台灣政府檔案中,她們母女的資料竟簡短得令人詫異,沒有任何污點,連馮素雲的婚姻紀錄也只有兩次,第一次對象是段葳的生父,第二次則是賀允山。
那麼那個有關第二任警員丈夫的事根本只是謠傳了?
可是從段葳的排他性看來,她的過去絕不可能這麼單純,會不會她的資料曾經被修改過?
誰會做這種事?只有計算機行家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政府人民資料主文件動手腳,會是誰在幫她?
還是,根本就是段葳本人干的?
資料中還有一項引起他注意的重點,段葳的智商高達兩百,可是她從小到大讀的都是平凡的學校,沒進過資優班,連聯考也只是考上一所很普遍的私立大學……
一個不像天才的天才,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他覺得問題愈扯愈大,疑點也愈想愈多,一整個晚上輾轉反側,想的都是段葳的事,為了她,他首度失眠。
而接下來讓他更煩的,就是「叛客」遲遲沒有行動,井上隆已有些不耐了,天天追問他還要等多久,他也覺得奇怪,「叛客」近來似乎銷聲匿跡了,網絡上沒有任何有關他的訊息,害他辛苦布的餌也只能在那里空等,因為除非「叛客」主動上門,否則他的追蹤系統根本派不上用場。
就這樣兩相夾擊,他的心情簡直跌到谷底,一連在飯店悶了幾天,終于等不下去了。
他想出去透透氣,他想見段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