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風耳討妻記 第26頁

洪煦聲只來得及抓過二哥手腕,鮮血從掌中流出,沾上兩人袖口。「二哥,你……」

怒意在三弟眸中醞釀,洪二爺滿意地揚笑,發覺三弟這表情比較合自己

的意,「自古有訓,福劍血祭,最為大忌,必然要卸除劍主人護陵之權,以示懲戒。三弟,此刻起小妹自當封了你入陵之路,莫要以身試咒。」

洪煦聲瞪著他,緊扣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

「三弟為替外人復仇,欺瞞家主,持假令以令小妹落咒引賊人入墓,本該奪職權、封入陵里七七四十九日再來論罪。」這莫須有的罪名,洪二爺說得輕巧,「念在你我兄弟一場,活罪可免,可我當即刻卸除你護陵聖職;依照家規,本應也遣護容入陵,終生不得再見主子,念在三弟眼疾不便,留在身邊伺候便是……護容!」

李護容還在震驚當中,二爺一吼,他掀了前袍單膝跪低,咬牙道︰「護容領命!」

那一字字重在腦中,洪煦聲咬著牙。二哥一席話瞬間奪了他為護陵付出的一切心血……那意圖太過明顯,可手段太過激烈。

「沒有我的命令,」輕輕掙開了三弟的箝制,洪二爺笑中帶著一抹天生的邪氣,他說道︰「此生不得再奉陵。」

那猖狂的紅色身影漸漸行遠,當他跨出門檻,微側的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洪煦聲眯細眼想將之看清,卻在眨眼間,二哥已然揚長而去。

深夜,月色下一道黑影。

庭園中沒有多余的花草小亭,鋪石的寬闊院落是為方便練武。單家武功宜晨練身手、晚練吐紙,她自知天分有限,總是加倍費心……據門人說,她在石園中的時候,自奉陵回來有增無減。

霍齊生立在一旁許久,耳邊是結實長鞭掀起的風浪,閉上眼,真能化界白浪拍打陡峭岩壁的呼嘯生風,與那水蛇穿石的堅決,每一次的揚鞭都卯足力勁,濺起一朵又一朵的雪白浪花……睜眼,他擰眉喚︰「清揚。」

不遠處,單清揚聞聲收招,一扯長鞭,月色下彎曲銀白鞭身如絲帶,她旋身,單手在半空劃了個圓,折了幾折的鞭轉眼已收回腰間,展笑喚︰「舅舅。」

清揚快步走來,伸手以袖口綁住厚石的布料胡亂擦了擦汗濕的容顏。霍

齊生望著她手放下後,露出頰上的三條疤痕;再望了眼她腰間折起的鞭,面不改色地道︰「銀甲白龍,你爹使了大半輩子的沉鞭,一夕燒毀的七重門中,清揚帶傷仍死命刷洗此鞭的模樣,我還記得清楚。此鞭浴火重生,如同清揚。可銀甲白龍比你慣用多年的鞭沉上許多,也長上許多,女子內息、力道天生比不過男子,清揚又何必勉強?」

昔日風光的七重門給燒到透進骨里的焦黑,銀甲白龍也成一尾焦蛇。雙親靈堂前,清揚不顧傷勢,日夜刷洗長鞭,才在下葬那日刷出一處灰白……當年霍齊生听聞惡耗兼程趕來,見到此景,心下便道清揚肯定不惜一切重振門威。

「讓舅舅擔心了。」單清揚一笑,她心中不覺勉強。她喚的舅舅其實也非親舅舅;娘親年幼失怙,曾被江南霍家收養,因而有過與舅舅姊弟相稱的歲月。幾年來,舅舅提過不止一回要她一同下江南,到霍家生活,或者就算一年來幾趟小住也好,是因他仍有自家要顧,卻又放心不下自己……

有時單清揚也不禁會想,霍家並非江湖中人,而是江南的米商,其家風樂善好施,幾代下來收留過多少流離失所的孩童,可若得費心顧著所有離了霍家的人,那可真有得煩惱了。

舅舅並不時常到歸鴻探她,然每年雙親忌日總會在府里住上三日,墳前焚香後,便與她說說話,偶爾,也會說起娘親小時的事。

心中隱約懂了,這一年一回天人永隔的相會,源自一種無法言明的思念。所以,雖然在爹娘死前單清揚從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舅舅的存在,如今她這一聲聲舅舅倒是喚得很順;這一個月來,舅舅住在府里,說要在大日子前陪她一陪,單清揚也沒拒絕。

喚了下人,單清揚將舅舅請入廳中,才道︰「女子強練男子沉鞭,是有些自討苦吃;可歸鴻論武較量的是各家武術,沒有男女之別……舅舅不也希望我為爹爹娘親做些什麼嗎?」

「不希望。」對于一個已經太過努力的人,霍齊生想也不想地道出心屮所想。單清揚微挑起柳眉看著他,令他失笑道︰「我並非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血債血償,甚至那些道義、名譽我都不真懂。做商人的只管生存,而我霍家米商只管春來插秧、秋來割稻……或許比起刀起頭落更加冷漠?」

「冷漠?」單清揚听著那話,想起的是遠在奉陵的三爺,于是搖搖頭。從前將三爺壓在心底,偶爾允許自己回憶過往美好,其實不過是貪戀童年的純真無憂;一趟奉陵還劍,她領悟了真要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如何能只顧來路,不看當下、不盼往後?

如今三爺還在心上,單清揚已不會逼自己不去想念他的溫暖;反之,正因心中有此人,她更能堅定決心,在歸鴻論武時放手一搏。她努力著的每一個時刻、每一個當下,都是為了與三爺約定好的把酒話江湖,所以結果是好是壞,她堅信不會有遺憾。

清揚臉上是不自覺綻出的微微笑意,霍齊生一愣。他對清揚關心,可無法時時能關照她的一切,這回到歸鴻方知她帶著萃兒北上了一趟,回來後萃兒嫁入了羅家,清揚則日夜練功,誓言歸鴻論武前務必要將自身武術提至更高的境界。

這努力不懈來自清揚天生不服輸的性子,可霍齊生從些細處總看出,有什麼不一樣了。卸下久戴的面紗,言談間流露的笑意……以往長老門人提及血仇、論武,她總繃著眉、繃著臉,如今倒像能坦然以對。

思及此,一個月來的滿腔憂心忽地松下許多,霍齊生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了這轉變,但十分樂見。或許他這麼想,單永飛地下有知會不高興,可自己是個掛名的舅舅,只是順從真實心意,不願見著清揚被仇恨纏身過一世。

「清揚,」眼前清揚側臉相對,撫著從腰間卸至手邊的長鞭,頭一低,

幾綹黑發遮去像極了單永飛的偏圓臉蛋,更顯出秀麗五官。霍齊生自然不會將眼前人與腦中身影弄混了,只是慶幸能以此形式與故人有所連系。他道︰「歸鴻論武于我並無任何意義,我唯一企盼便是你能全身而退,不有毫發損傷。比試過後,你勝也好,敗也好,七重門就此風光再現也好,落也罷,我都必啟程返江南,直到明年花落時,才會再入歸鴻祭拜你雙親。」

「嗯。」舅舅眼中的關切化為對她的信任,如此的信任她未曾真正從門內長老那里得到過……單清揚心中感激,點了點頭,又應了聲︰「多謝舅舅。」

袞州做為武林門派的聚集地,免不了龍蛇混雜;歸鴻府做為袞州首府,按理來說應是混亂的中心然而此代武林盟主章碩棠一身武藝為江湖翹楚,修為之高,八大門派亦是望塵莫及;再者,其行事一向以理服人,于是治下的歸鴻自成紀律。

五十年一次的歸鴻論武源自各大門派的變相爭權。在章碩棠眼中,所謂的論武比試,幾個世代以來都只是武人的戲台罷了。他已到了耳順之年,或許這盟主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但在卸權之前遇上了武林盛事,自然當仁不讓,坐鎮一方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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