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的……她不能這般無用地躺著,要逃……
「姑娘,安心躺好,沒事的。」
「牡丹紅,這話是你說的,那好辦,你家的花魁娘子就歸了我。」
男人慵懶語調一入耳,換她發著抖了,心怦怦跳,眼窩泛熱。
真是他?他、他來干什麼?湊熱鬧,玩玩嗎?
牡丹紅急急嚷道︰「寒爺啊,事情不能這麼辦呀!您把霽華帶走,那、那今兒個外頭花廳上不還有個‘奪花會’?咱可是花上大銀子操辦,送出三十多張貴帖,那些大老爺們全都在廳上候著、鬧著,您這時把花搶了去,這……這不是不讓活了嗎?」
男人嘿笑了聲。「我要不讓你活,早把事做絕了,直接搶人不就得了,還用得著跟你說嗎?」略頓。「我是瞧這兩年,你‘天香院’還算乖,沒再幫著拐誘姑娘家,幫著銷盤,你對我守諾,我也不能耍你。」
這還不叫耍人嗎?
著臉求他,被他笑話。
她求人不如求己,他偏要挨過來!這算什麼?
牡丹紅都快哭了。「寒爺,當初祁老大管著這一江南北,您那時也還在他底下辦事,他……他弄來那些大小泵娘,我也是為了圖個活路,才被逼著干那些缺德事。後來您跟祁老大翻了臉、對著干,寒爺您厲害,短短幾年便把祁老大底下的門路模了個通天海,蠶食鯨吞,智取計奪……祁老大沒了,沒誰再能逼我,您不樂見那些拐賣姑娘家的事,我自然不犯,可是……您事前也沒露個風,一來就要把霽華搶走……呃、呃……帶走,寒爺跟咱們家霽華是舊識嗎?還是只沖著花魁娘子的名號而來?我、我是整個墮雲霧中,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啊!」
「要被你弄明白了,老子還出來混嗎?」
牡丹紅真哭了,嗚嗚咽咽。「那也不能這樣啊……嗚嗚嗚,咱可是辛辛苦苦把她拉拔大,供她讀書學畫,給她請師傅教琴、教舞,我可沒虧待過她……嗚嗚嗚,寒爺啊,您可得心疼心疼我啊……」
男人還是懶洋洋的語氣。「我心疼你,那誰心疼我啦?」
牡丹紅頓了頓,突然嚎啕大哭。
哭聲淒慘,無比淒慘,萬般可憐,哭啊哭,再哭啊哭,沒誰勸她別哭,而沒人理會,就越哭越沒味兒,只好自個兒收尾。
「那、那總不能……」吸吸鼻子。「不能讓我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啊……」
「行!」男人挺豪爽。「一口價。」指沾茶水寫在桌面上。
牡丹紅一瞧,險些厥過去。她見過坑人的,但沒見過他這麼坑人的!他不只奪花,還要把人帶走,桌面上那個價,比她原想的對折再對折再對折,是保本了,但完全沒賺頭啊!
「不過,你肯給這面子,我倒可以陪你過場戲,你順梯往下溜,保你無事。」
牡丹紅心灰意冷。「寒爺什麼意思……」用不著梯子,她已經一溜跌坐在地了。
嘿嘿笑聲又起。「意思很簡單,就說外頭那場‘奪花會’,既然辦了,咱們索性辦到底!」
第5章(2)
***
君霽華被好幾雙手擺弄著。
梳發,理妝,換衣,套鞋……這些事,她都曉得,都有知覺,神智漸轉清明,但就是提不起力氣。
她被扶著帶上花廳,半臥半坐地窩在貴妃椅上,其實是沒力氣坐直。
牡丹紅僅讓她在眾人面前現身短短的一瞬間,便把紗簾放落,讓大伙兒隔著紗,瞧她斜臥躺椅的慵懶柔媚模樣……其實又是誤會,她清冷淡漠一張臉,哪學得會那些可人姿態?
有人問話,全被牡丹紅巧妙代答,她听到好幾個聲音,此起彼落,像喊著價。
「姑娘,怎哭了?不哭、不哭,再撐一會兒就海闊天空了。」
內心屈辱難當,當個人,活成這樣,能不掉淚嗎?
不知是柳兒還是葉兒幫她擦淚,她掩睫,細細喘息,模模糊糊听到那熟悉的男人聲嗓,他混在那群搶著奪花的爺兒們里面,也當起有錢大爺,出價出價再出價,完全的財大氣粗,霸氣十足。
他壓得眾人喘不過氣,明擺著「天香院」這朵花,他勢在必得。
好個勢在必得啊……好得不能再好……她覺得好笑,心中抑郁,一股熱熱的感覺繃在喉間,很不好受,像要嘔出什麼。
從此,她還能逃嗎?
落到他掌心里,她……她會想逃嗎?
「啊!泵娘,怎麼臉白成這樣?又是淚又是汗的……」婢子在她耳邊輕哄。「沒事了沒事了,寒老大買下姑娘了,都結束嘍!」
***
一切像在夢中走過,待君霽華真醒,人己不在「天香院」那個精巧小院里。
「真是的,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竟下這麼重的迷藥?這不是越混越回去了?」說話的女子手勁極輕,正幫她拭臉揉額,感覺是挺溫和的性子,連叨念的語調都柔柔軟軟。
君霽華睜開雙眸,眨了眨,然後定楮望著眼前一張鵝蛋秀顏。女人約四十歲,見她醒了,素容露出笑。
「我怎麼……這里……您、您……」君霽華試著撐坐起來,四肢猶然酸軟,但已能听自個兒支使。她環看周遭一眼,這間屋子甚為樸實,除了桌椅、矮櫃、臉盆架,也沒其他擺設了。
「別急、別怕。」女人柔聲安撫。「醒來就好,我燒了熱水呢,咱們先好好浴洗浴洗,先把精氣神洗回來,然後再坐下來喝些熱粥,身子暖了,肚子飽了,想談什麼再來談。」
女人個兒雖小,聲音雖柔,說的話卻有種讓人難以違抗的力量。
君霽華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明明有好多疑問待解,卻還是乖乖按她的意思做,洗了頭,洗了身子,換上干淨衣裳,連人家幫她端來的小米粥,她都己喝下大半碗。
「姑娘,你別怕,那人敢欺負你,盡避說,我讓他叔叔治他。」
聞言,君霽華有些發傻,甫張唇欲問,細竹門簾被人從外頭陡地一掀。
寒春緒跨進門內,靜佇著,高大修長的身軀幾乎把門全堵了。
他穿著鐵灰色薄襖,扎著寬寬的褲,沒打腰綁,腳下套著保暖實用的黑絨鞋,雪發發尾帶濕氣,在肩上滲出水印子,那模樣像也剛洗浴餅。
君霽華接觸到他吃人般銳利的眼神,臉色一白,清容明顯繃凝。
女人收拾湯碗調羹正要退開,君霽華忍不住朝她瞧去,那雙眸子仿佛哀求她留下別走,女人僅是安撫一笑,仍端著托盤離開。
好吧。她閉閉眼。總得把事情弄明白。
她不怕他的,只是在他面前,會覺氣惱……丟臉……
她站起,走到窗邊,此時窗子是合上的,偏冷色的薄扁透過窗戶紙兒,在她臉上刮出一道道影,一時間難以分辨此時是清晨,抑或近晚。
听到男人走近的腳步聲,她鼓足勇氣,轉過身面對他。
「這里又是寒爺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嗎?」她挺佩服自個兒的語氣能如此沉靜。
「可以這麼說。」寒春緒點點頭,雙臂環在胸前,模樣頗閑適,目光卻緊緊打量她。
屋中一靜,她不禁深吸口氣,再徐緩吐出,想化開心中那股沉郁。
「我那兩個小丫鬟,柳兒和葉兒……她們還在‘天香院’嗎?」
「‘天香院’能留住她們嗎?她們倆是‘鳳寶莊’苗家的底下人,現在自然原湯化原食,回‘鳳寶莊’去了。」他慢吞吞道。
聞言,君霽華原是平視他胸膛的眸線一揚,眨也不眨地注視著。
她突然不言語,寒春緒左胸一抽,隱隱的熱火在膚底下冒,再被那雙靈動眸子直勾勾瞧著,他禁不住咽咽睡沫,故意又走近兩步,逼得她仰高頭才能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