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丫頭抱著衣物,張大明眸,問題多多。
「姑娘打算怎麼逃?有藏身的地方嗎?有誰在外頭接應嗎?」
君霽華聲量略低,道︰「我會換上男裝,扮作上‘天香院’尋歡作樂的大老爺,你們倆是我的小苞班,趁著大清早水車送水,你們扶著假裝醉了一宿的我往後院小門走,一出後院,就往水車里躲。」
「水車?」兩張小臉齊挑眉。
「嗯。」君霽華點點頭,臉微紅,老實招出。「我拿了五十兩給那位天天送水來的齊老伯。他趕著驢車挨家挨戶送水,等那一大桶水送到‘天香院’,也差不多見底,空空的大木桶足可容下咱們三個。」咬咬唇。「……我還說了,若他守信用,能把咱們一送送出城,我會再給他後謝五十兩。
兩張小臉表情古怪,竟……挺頭疼似的。
「姑娘,說不準……那個……三天後的‘奪花會’將有好事發生?」
「是是是!」點頭如搗蒜。「說不準就有這麼一位大爺上咱們‘天香院’,霸住‘奪花會’,姑娘跟大爺一見傾心啊!
「大爺最後不僅奪了花,還把姑娘一並帶走,從此過著幸福快活的日子。」
「有這可能呀!所以姑娘如果逃走,不就遇不上那位爺,多可惜啊!」
盡避心情沉重,連呼吸都緊繃著,君霽華仍被兩丫頭編出的故事逗出一抹笑。
誰能救她呢?
她本就無所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
忽而,一股無形的小小火焰從體內騰燒,燒熱五髒六腑,燒熱四肢百骸,她呼出的每口氣息都灼熱不已,感覺得到膚下滾滾熱意。她覺得羞恥。羞恥難當。
一直不讓自己回想,但愈想壓抑的心緒,它們愈張狂。
在「鳳寶莊」的那一夜,有許多說詞能用在她身上。一廂情願。投懷送抱。自視過高。不知輕重。自取其恥。可笑可悲。毫無節操。
人家不拿她當一回事,只是遇上了,玩玩。玩玩罷了。
都過去五個年頭了,剛學著飛翔的鷹已長成巨大猛禽,她還期望午夜夢回的那抹影子永遠不變嗎?在那小小三合院內的他,如今只在她夢里。
拾掇心情,她輕捏小丫鬟的女敕頰,淡笑道︰「我相信緣分的,有緣自然相見,如果這世上真有一位注定要與我一見傾心的大爺,那麼不管我走到哪里,他總會尋到我的。」
「姑娘,我——」還想哀叫。
「好了,簡單一句話,你們跟不跟我走?」
兩小婢互看一眼,垂下肩,異口同聲答道︰「跟。」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快點回房收拾包袱,我也得再仔細察看,瞧瞧有否落下要緊東西……啊!對了,還有那只雪鴿,它傷雖好了,但沒法兒飛,也得帶上它,我找個提籠——」驀然間,話音陡滅,她身子一軟,仿佛演得正興烈的傀儡被突兀地剪掉所有提線。
她倒落下來,被兩個小泵娘左右兩邊同時撐住。
「你干什麼?!」柳兒驚問。
「我、我刺了她左臂一針。」葉兒無辜答道,想了想,扭眉反問︰「你不也刺了她右腰一針!還凶我?」針上浸過藥性極烈的迷魂藥,針雖細,管縫中藏藥,一旦刺入,藥隨即滲進膚血,讓人防不勝防。
柳兒辯道︰「我怕她逃了,當然先下手為強啊!」
葉兒糾眉。「這下可好,一口氣刺進兩針,沒個三、五天的怕是醒不過來了。」
君霽華覺得雙腳浮動,每一下都踩得她輕飄飄的。
突然間好想睡,她硬撐,努力掀開眼皮,卻有股力勁兒直把她往下拽。
然後,感覺有人扶她上榻,還細心月兌下她的鞋襪,移來火盆子暖著她的腳丫。
柳兒……葉兒……她在內心喚著,恍惚間听到她們說著——
「姑娘,您知不知道,一個縣太爺每年朝奉也才七十兩白銀,您要買通那位拉水車的齊老伯,頂多二十兩就搞定,唉,這成什麼事了?您訂金加後謝,竟然還得花上一百兩!泵娘啊,您也太實心眼了,怎能放你混江湖去?」
「姑娘,您別怕,也別逃了,總之寒老大會搞定一切,他一來,一切太平,姑娘就乖乖的,像只雪鴿兒一樣乖,好不好?」
寒……寒老大?
哪一位呢?
意識在完全跌進黑甜鄉前,這是君霽華最後的疑思。
***
兩漢子押著一人上船,後者生得頗高大,寬肩扁臀,五官剛硬,猛一看以為是男子,其實是女生男相,再加上她絞了發,穿男人衣物,當真雌雄莫辨。
「老大,就是她!」一拐腿,把押來的人拐倒在甲板上。
那男相女子咒罵了聲,甫抬頭,迎面而來的是團團白煙,嗆得她一陣咳。
「了不起,你們‘玉蛟幫’沒一個帶把兒的,想找人混進來打探消息,還能找到你這號人物,即便偽,也偽得太真誠,佩服佩服!」寒春緒蹲相粗魯,咬著煙嘴,邊說話邊吐霧。
女人也不求饒,咳出兩眼淚花後,還是很硬氣、很忿恨地瞪著。
寒春緒拇指挲著烏亮長煙斗,語氣懶洋洋地說︰「你這麼看我,我都以為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搶了你媳婦兒……啊!咱忘了,你是女兒身,不娶媳婦兒。唔,不過嘛……」他摳摳下巴,眉略揚,壓低聲音。「听說‘玉蛟幫’女幫主官青玉愛男人也愛女人,兩者皆好,你不會湊巧也跟她很要好吧?她在道上放話,說看上我‘千歲憂’,邀老子當入幕之賓哩,你心里著實不痛快吧?」
女人忽地放聲怒叫,十指為爪,寒春緒不等她撲到,半招已將她撂倒在地。
他手法俐落地卸了女人兩肩和雙膝關節,嘆氣。「按理,逮到一個女奸細,該要先奸後殺,殺後再奸,可惜我不殺女的,也不太習慣打女人,你這模樣……我也很難奸得下手。你們有誰要上?」環視一船手下。
眾漢子頗有默契地搖頭,大老在耍狠,大家要配合。
此時,六喜快步走上船。「老大,‘天香院’那邊來消息,魚兒要溜了。」
「敢?!」寒春緒雙目陡眯。「老子還等著收網,能教它溜嗎?」直起身軀,把熄了火的長煙斗往後頭腰綁內一塞。
「老大,這女的該怎麼辦?」
「把她丟到岸上!」狠利的銳芒刷過瞳底。「讓她先在凍死人的岸邊躺躺,‘玉蛟幫’派她來,自然能找到她。」官青玉對他發花痴,要不是他懶得理,早把那個亂七八糟的小幫派踩平!
女人個個都是麻煩,偏偏有一個上了心,還打算逃呢!
「走!老子帶大伙兒上花樓去,喝酒!撒錢!搶姑娘!」
滑溜溜的魚兒想鑽出網,撇了他?沒那麼容易!
***
柳兒和葉兒來到她身邊多久?還不到兩年吧?
她沒問過牡丹紅是在哪兒買下的孩子,反正被送進「天香院」的女孩兒家,有誰不可憐?哪知……哪知……她們倆……
好暈……她像是睡沉了,睡了許久許久,欲醒,身體卻不受控制,有股勁兒硬把她扯住,她四肢如綁著鐵塊,沉重得沒法兒移動,盡避抓回一些意識了,腦子里仍昏沉沉,記得幾次都得靠柳兒、葉兒撐扶著,她才有辦法解內急。
她們這是幫誰做事?為什麼……憑什麼……
「姑娘,別急啊,他趕來了。」
誰?
「哎呀,誰的面子不能駁?可您寒爺的面子,我牡丹紅哪敢不給?」
牡丹紅發著抖?她听得出來,那嬌嬌嗓音透出緊張味兒。
「天香院」的老鴇八面玲瓏,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管上門尋歡的客人來頭多大、多難纏,皆有手法對付……可現下,牡丹紅真怕了?怕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