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撿起來打開一看,上頭用電腦打著一首英文詩,詩旁還有著字跡遒勁優美的手澤——
假使愛不存在,天哪,我所感受的是什麼?
假使愛存在,它究竟是怎樣一件東西?
假使愛是好的,我的悲傷從何而降?
假使愛是壞的,我卻覺得稀奇,
哪管它帶來多少苦難和乖戾,
它好似生命之源,竟能引起我無限快感,
使我愈喝得多,愈覺得口干舌燥。
如果我已在歡樂中活躍,
又何處來這愁訴和悲號?
如果災害能與我相容,何不破涕為笑?
我要請問,既未疲勞,何以會暈倒?
啊,生中之死,啊,禍害迷人真奇巧,
若不是我自己給了你許可,
你怎敢重重疊疊壓在我心頭。
呀!這是一種什麼奇特的病效,
冷中發熱,熱中發冷,斷送我生命!
卞則剛一看見這首講詩立刻知道這是英國詩歌之父杰弗雷‧喬叟的「特羅勒斯的情歌」。
但,是誰將字條夾在她的書本中的?
她的目光下移,字條未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解答了她的困惑。
于慎謀!
她瞪大眼楮,不明白他寫這首詩給她做什麼。他是要問她這首詩的出處,還是要問她這首詩的作者?他真的這麼認真在上她的課?
她該感到欣慰的,可是,內心卻涌上一種怪怪的情緒。不知為何,于慎謀這張字條的愛情讓她惴惴不安,這首情詩中描述情熾烈濃重,把愛情形容得恰如其分,是一首常被用來當成表達愛意的詩篇。
她搔搔後腦,決定找他談談,順便問清楚他為什麼放著電機系的課不上,跑來旁听外文系的英文情詩選讀。
打字主意,她等到下午三點半,才走向電機大樓找人。日間部大部分的課只排到下午兩堂,學生們幾乎一下課就走光了,電機大樓的走廊上只剩下寥寥幾人,她向行經身旁的一位女同學問道︰「請問,你知道電機系一年級的于慎謀嗎?」
「知道啊!他是我們系上的名人哩!」女孩活潑地回答。
「他離開了嗎?」
「我剛剛好像還看到他在電腦室里頭,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女孩往東側一指。
「謝謝。」她順著方向一路走去,來到電機系的專屬電腦室,一打開門,強勁的冷氣便迎面撲來,讓她的打了個哆嗦。
一個個分立的電腦桌整齊地排列著,于慎謀就坐在前方的位子上,面對著電腦專注地敲打鍵盤。
她慢慢踱到他身後,才想偷瞄一下他在做什麼,他就霍地轉過椅子,盯著她問︰「有事嗎?卞助教。」
她反而被他嚇了一跳,沒好氣地撫著胸口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身上有股特殊的氣味,很容易辨認。」他靠著椅背,悠哉地搖晃著雙長腿。
「氣味?什麼氣味?」她聞了聞自己的肩,沒聞出什麼味道。
他忽然站起來湊近她的頸間,輕聲說︰「玫瑰香氣。」
她被他超乎安全距離的侵略駭住了,忙不迭地後退,舌頭卻打了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太胡鬧了!
于慎謀微微一笑,又坐回椅子,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卞則剛掩飾地清了清喉嚨,拿出那張字條說︰「我……我看見你留在我書內的這首詩,你是從哪里看來的?這是十五世紀英國詩人喬叟的作品,詩名是……」
「這我知道,特羅勒斯的情歌。」他打斷她的話。
「你知道?那你寫這首詩給我干什麼?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出處呢?」她一臉茫然。
「我只是覺得這首詩很符合我現在的心情。」他右手手指旋著原子筆,低頭笑著。
「心情?」她又將詩看了一遍,才恍然道︰「這是首情詩……啊!原來你戀愛了?」
「應該是吧!」他抬眼看著她。
「那你該把這乎詩給你愛慕的對象才對啊!」她啞然失笑地說。
「我給了。」這個超級「鈍」的女人!他暗暗嘆息。
「給了?」
「嗯哼。」他的一雙亮眼直盯著她。
「那為什麼還會跑到我手上……」她先是迷糊,然後噤聲,然後瞪大眼楮,然後張大了嘴巴,「你……你……你是說……你……該不會是……」一緊張就結巴是她的壞毛病。
「我把這首詩夾在我喜歡的人的書里了,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結果,她卻不解風情地跑來告訴我詩的作者和名稱。」他眼中閃動著促狹的光芒。
卞則剛真的傻了。
喜歡?于慎謀喜歡她?JesusCrazy!這怎麼可能?她比他大三歲,而且還是學校的助教啊!
他該不會被那些徘聞搞得是非不分了吧?
「我……我告訴你,開……開玩笑得要有個限度,于同學,你可別因為被校刊上那些八卦新聞惹毛了就來個以假亂真……不,弄假成真……不不不……是真假不分……」她慌得連舌頭都不靈光了。
「是非真假我一向分得清清楚楚。」他對她的反應笑不可遏。
「是嗎?既然如此,你怎麼還會說出這麼瘋狂的話?」她覺得腦神經快打結了。
「我不認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有什麼不對。」
「不對、不對!當然不對!」她激動地說。
「你干嘛怕成這樣?我是說我喜歡你,又不是說要殺了你。」他還有心情抬杠,俊朗的臉也全是笑意。
瞧他輕描淡寫地把「喜歡」兩字說得像是家常便飯,卞則剛卻因這兩個字差點休克。這位小老弟的幽默細胞可能太旺盛了,才會在這種時候尋她開心。
「我說,于同學,虧你父母還給你取了‘慎謀’這個名字,你在開口前確定這些話有經過你的大腦嗎?」她努力維持內心的平靜。
「‘慎言’是我大姊的名字,我們家四個孩子分別叫慎言、慎知、慎行和慎謀。抱歉得很,除了我,其他三個都名不副實,我還算是家里最實至名歸的孩子。」他順著她的話把家里的人做了個簡單的介紹,也展現他的自負。
「是嗎?你確定你真的對任何事都能‘慎謀’嗎?」她可看不出他有多麼善于「小心計劃」!
「當然,我對自己的人生和感情都做過深思熟慮。」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會胡涂地說出這種話?你分明在開我玩笑!」她無力地拍著前額。
「別擔心,我對你是認真的。」他篤定地說。
「夠了!你要是認真的我才更擔心。」她最好先離開這里,就當她沒來過,也沒听過他的「告白」好了。
看她不停後退,他倏地站起來拉住她的手,表情誠摯慎重。
「我對自己非常了解,在遇見你以前,我一直嘲笑愛情的存在,可是遇到你之後,我了解了所有歌頌愛情的文章辭藻曾經被賦予什麼樣的任務,這些字句成功地傳達了人心的悸動與狂熱,就像現在我會藉著喬叟的詩來表達我的感情。」
她覺得一股熱流從他溫熱的大手傳了過來,就要將她焚燒,因而急得甩開他的緊握,喘著氣道︰「我想,可能是你太投入我的課,把一些情詩的意境和自己的心情混淆了……從今天起你別來听我的課了,好好修你電機系的課,這樣對你比較好。」
「你為什麼對我的表白這麼震驚?」他直視她的眼楮,雖然早料到她的驚訝,但沒想到她會反應得這麼激烈與不安。
「為什麼?」她撥了撥長發,有點生氣地喊道︰「你問我為什麼?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因為我比你大三歲;因為我是老師而你是學生;因為我壓根兒不相信你會喜歡上我;因為……因為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學生,一個畢業後就跟我毫不相干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