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媽現在在哪里?」崔英杰同樣神態焦慮。
「目前我們已經替她安排好病房,就等家屬辦住院手續了。」
要住院?姊弟倆駭然相顧。
「我來辦吧!」夏柏挺身主導情勢,沈靜的聲嗓頗有鎮定的作用。「你們先進病房看媽。」
「喔,好。」崔夢芬也無心多說什麼,將瑣事交給丈夫處理後,便跟弟弟匆匆趕往病房。
院方安排的是一間雙人病房,另一張病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滿著管,氣息奄奄,崔夢芬只瞥一眼,心髒便倏然揪痛。
怎麼能讓媽睡在這樣的人隔壁,她看了該會有多害怕啊!
她掐握掌心,牙關輕顫,崔英杰似乎也有同樣的念頭,慌張地看向姊姊,她搖搖頭,示意弟弟千萬要保持冷靜。
崔媽媽看見孩子來了,努力撐開原本半瞇的眼,微微一笑。
「你們來啦!」
「嗯。」崔夢芬坐在床沿,輕輕握住母親的手。「你覺得怎樣?有哪里不舒服嗎?」
「還好,就算累。年紀大了,身子骨一堆毛病,不中用了。」崔媽媽自嘲。
崔夢芬胸口泛酸,勉強彎彎唇。「休息幾天就會好了,沒事的。」
「嗯。」崔媽媽低應一聲,眼珠轉動,望向兒子。「英杰,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我?」崔英杰慌得模自己的臉,接著,刻意朗笑。「哪有啊?媽,你兒子永遠都這麼帥好嗎?」他撥撥發綹,擺出帥氣的姿態。
「媽沒教過你嗎?」崔媽媽似笑非笑地送兒子兩枚白眼。「做人要謙虛。」
「可媽也說,人對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對吧?姊?」崔英杰尋求同盟。
崔夢芬嫣然一笑,吐弟弟槽。「你如果真那麼帥的話,怎會到現在還交不到一個女朋友?」
「嘿!」崔英杰斜眼歪嘴,故作不悅的鬼臉。「拜托,誰說我交不到的?是我不想交好嗎?姊跟媽不是一天到晚嘮叨要我好好用功嗎?在下為了學分放棄戀愛不好嗎?說真的,像我這麼有志氣,不為正妹所惑的年輕人不多了,應該頒我獎章才對。」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咧開一口白牙。
崔夢芬跟崔媽媽也笑了。
「不過啊,兒子。」笑過戲謔過後,崔媽媽輕柔的揚嗓。「如果可能的話,還是交個女朋友吧!」
「交個女朋友,談談戀愛,然後像你姊這樣,跟一個好女孩結婚,媽希望你過得幸福。」
什麼啊?怎麼說到他的幸福上頭來了?
崔英杰不愛听,總覺得母親像是預知了什麼,在交代遺言,他咬了咬牙。「還早呢!媽,等我畢業之後再說吧!我畢業那天,媽可要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然後再過幾年,媽再來當我的主婚人,我覺對會娶個超級漂亮、聰明又溫柔孝順的老婆給你看。」
「還要幾年啊……」崔媽媽呢喃,瞳神逐漸朦朧。
崔夢芬看著,心口一緊,「媽累了吧?別說了,先休息吧!」
「夏柏呢?他沒跟你們一起來嗎?」
「他去幫媽辦住院手續了,待會兒就來。」
「嗯。」崔媽媽是真的倦了,眼皮沉重地掩落。「好想睡喔!」
崔夢芬替母親拉攏被子。「那就睡吧,媽,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就會好了。」
不一會兒,崔媽媽便沉沉入睡了,姊弟倆凝望母親蒼白疲憊的睡顏,憂心忡忡。
經過詳細檢查後,醫生確認是子宮頸癌復發,而且已經是末期了,必須立刻進行相關的化學及放射性治療。
「我們請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通常這病按發之後,要治療的機率就不高了,何況還是末期。」
意思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至極的治療,一點一點地流失生命,最終撒手人寰嗎?
不!她不能接受!
「一定會好的了,我媽她好過一次,就會好第二次,對吧?醫生。」
「我們會盡量積極治療。」
「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崔夢芬喃喃低語,說服他人,更說服自己。
她必須樂觀,必須相信母親有治療的可能,母親已躺在病床上,弟弟又惶惶不安。
她必須堅強。
首先,她要求院方為母親換病房,她媽媽不能跟失去意識的插管病人同房間,這恐怕會令媽媽失去求生意志。
但院方說。醫院病床都差不多滿了,很難再挪出適合的病房。
「拜托你們,一定要幫忙好嗎?」
「我們盡量。」
院方總是如此的官樣答復,崔夢芬不禁感到挫折。
夏柏看出妻子的煩惱,主動聯系認識的朋友,在人際網絡中不遺余力地搜尋,終于,他找到了醫院高層、打通脈絡,要到一間單人頭等病房。
接著,他又為岳母請了一個專屬看護,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顧,分擔姊弟倆肩頭的負荷。
「結果還是靠你的幫忙,真的很謝謝你。」將母親送進新病房後,崔夢芬輕聲向丈夫致謝,深深地彎腰鞠躬。
為何要這樣道謝呢?夫妻之間何必行此大禮?
夏柏不喜歡妻子對自己道謝的方式,就好像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似的。
「你就這樣不甘心讓我幫忙嗎?」他瞪著她,喉嚨發干。「英杰的事也是,媽的事也是,」
她別過眸,黯然不語。
非堅持跟他劃清界限不可嗎?夏柏暗自掐握掌心,平復心海洶涌的浪潮。
「其實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她驀地揚起沙啞的嗓音。
他聞言,怔了怔,不想承認,但胸口確實冒滾喜悅的泡泡。「什麼事?你說。」上刀山、下油鍋,只要能幫她,他都樂意全力以赴。
崔夢芬遲疑地瞥他一眼,跟著,羽睫又翩然伏落。「你也知道,我媽現在身體狀況不好,她可能……常常會說些有的沒的,希望你能包容。」
「什麼意思?」他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似是難以吐落適切的言語。「她……呃,或許會覺得自己來日不多,托付你照顧我、給我幸福之類的,那你就……听听就好。」
听听就好?夏柏心一沈,泡泡幻滅。
「拜托你千萬別讓我媽看出來我們的婚姻情況,她一直以為……我們過得很幸福,我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拜托你,至少在我媽面前,假裝我們很恩愛。」
這就是她要他幫的忙?要他對岳母說謊,在她的家人面前說謊。
夏柏的心涼透,胸中飄著雪。他願意給她全世界,但她卻只想要一個虛幻而美麗的謊言。
她已然不信他給得起真實了嗎?
「你不能答應我嗎?」她誤解了他的沉默,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要求,神態大為慌張。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想他的?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那般不堪嗎?
「夏柏,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肯答應嗎?」她追問。
他深深地凝望她憂心忡忡的容顏,瞳神一點一點黯減……
「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
「夏柏啊,你很喜歡我們家夢芬吧?」
與崔夢芬交往兩年後,某天,夏柏至崔家拜訪,崔媽媽曾如是問他。
那並不是他初次登門拜訪,卻是他最緊張的一次,因為那天只有他跟崔媽媽兩個人相對而坐,她招待他喝茶以及自己做的小點心,娓娓地將關于他的大小瑣事問了個遍。
雖然,他埋在內心深處的傷口並未揭露給她看,但他總覺得那雙歷經風霜的銳眼,早就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是不是很喜歡夢芬呢?」崔媽媽堅持問明白他的心意。
他很窘,不管是在長輩、平輩或任何人面前,從不曾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她殷殷地探詢令他無所適從。
「這問題有這麼難回答嗎?」崔媽媽調侃。「就老實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