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遠了 第18頁

問題是,說這類的實話對他而言,確實很難。

「所以你不喜歡我們夢芬嘍?」崔媽媽逗他。

他卻听不出老人家是可以戲弄,連忙搖頭,急的赧紅了臉。

「那是喜歡?」

他點頭。

「有多喜歡?」

這能怎麼回答啊?夏柏怔望面前的女性長輩,她眸光璨亮,帶著幾分狡黠。

這眼神……有點像他媽,他記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有次故意伸腿絆倒他,那時,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笑看泫然欲泣的他。

他驀地用力抓緊褲管。

崔媽媽擦覺到他的動作,噗哧一笑。「怎麼?我的問題讓你很緊張?」

他搖頭。是她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難以忘懷卻又恨不得徹底遺忘的往事。

「听說你跟夢芬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日本料理店,兩個人還一起喝酒,夢芬還喝得酩酊大醉?」崔媽媽又問。

「是。」

「那時候就喜歡上她了嗎?」

是那時候嗎?夏柏惘然回憶。

「不對,應該不可能是那時候吧?夢芬說那天她醉到大吐,當時你一定對他印象很糟吧?一個女孩那麼沒教養……」

「不,怎麼會呢?」他否認崔媽媽的推測。「我覺得她很可愛。」

「可愛?可愛!?」崔媽媽又驚訝又好笑。「她不是還不小心吐到你身上嗎?哪里可愛了?」

「她吐完了對我道歉的樣子很可愛,拿手帕慌亂地幫我擦拭的動作很可愛,還有她稱贊我……」他驀地頓住。

「稱贊你什麼?」崔媽媽好奇地追問。

「她說我……很有君子風度。」夏柏的臉更熱了。

「後來呢?」

後來?夏柏淡笑,他沒發現自己回憶的時候眼神滿蘊寵愛。「她跟我講了很多笑話,很多她生活上的趣事,我覺得她是個很有幽默感、很懂得自嘲的女人,她好像不太介意別人怎麼看她,很自然大方,一點都不矯揉造作。」

「大概是她喝醉了顧不得形象吧?」崔媽媽絲毫不給自己女兒面子。

「或許吧!」夏柏微笑加深。

「所以你對我們夢芬,算是一見鐘情?」

「嗯,後來我越認識她,就發現她更多優點,越來越……喜歡。」他不覺放低了音量,「喜歡」這兩個字還是難以輕易言說啊!

第7章(2)

「你記得我們家這條巷子有幾盞路燈嗎?」崔媽媽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包奇怪的,他居然答得出來。「到巷口總共有四盞。」

「開了幾家便利商店呢?」

「三家。」

「巷口有幾個賣咸酥雞的攤子?知道吧?」

「是,有一對老板夫妻一起賣的。」

「還有個鄰居院子里種了桂花樹。」

「開花的時候味道很香。」

「你真的對我們夢芬很用心。」崔媽媽看著他,溫柔地笑。「因為常常接送她,所以記得了路上的一切,夢芬常說你約會的時候讓她等,但你也常常在我們家樓下等她吧?等她準備好下樓,或者等她平安到家……不然你不會注意到那麼多細節,對吧?」

他沒說話,端起茶啜飲,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被看透的狼狽心慌。

「夢芬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當時,崔媽媽悠悠地下了這個結論,但,真的能放心嗎?

夏柏嘆息,從往事中回神,他坐在病床畔,視線凝定在病床上安睡的岳母。

她可曉得,她的女兒其實已經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嗯……」微弱的申吟聲自崔媽媽唇間逸落,接著,她似乎極為吃力地掀開眼皮。

「媽,你醒啦?」夏柏傾身向前。「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她點頭。

他為他斟了一杯溫水,扶她坐起,她接過玻璃杯,慢慢啜飲。

「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喝了幾口水潤過喉,崔媽媽沙啞地問。

「英杰系上辦活動,抽不開身,夢芬剛開完會,馬上就過來。」夏柏解釋。

「叫她不用來了吧!都幫我請了看護,她就不必這麼緊張了。這陣子她白天上班,晚上又來照顧我,蠟燭兩頭燒,我擔心她太累,身子撐不住。」崔媽媽憂慮地鎖眉。

「我也是這麼說。」夏柏有同感。

好幾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勸她放松點,或者干脆遲掉工作,她卻堅持有始有終,至少把手上負責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問題。

真倔。

最近,他常常覺得倔得像另一個人,尤其面對他時,好似總在賭氣。

「她不听你的話吧?」崔媽媽彷佛看穿他的思緒,淡淡揚唇。「那孩子脾氣拗起來,很難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體會。夏柏苦笑。

「就麻煩你多照顧夢芬了。」崔媽媽柔聲叮嚀。「如果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她一點。」

怎麼會是他讓她呢?「都是夢芬容忍我比較多啊!」他澀澀地自嘲。

「夫妻都是這樣的,偶爾你讓步,偶爾他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這個婚姻也才能夠長久地維系。」

是這樣嗎?夏柏出神。

崔媽媽含笑望他,像看著自己的兒子那般慈藹地看他。「把夢芬交給你,我很放心。」

又說放心了,她怎麼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騰著,悸動著,滿腔復雜的情感繁復碾磨,表面上卻必須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這個慈祥的長輩說真話,多想對她傾吐自己的困擾與苦惱,好想什麼都告訴她,像孩子對母親那樣撒嬌。

但不能,他答應過夢芬,瞞她母親到底。

「我買了隻果過來,削給你吃吧。」他借口起身。回避岳母太過關懷的視線。

「我剛剛啊,夢見夢芬她爸爸了。」崔媽媽笑著說道,聲嗓雖虛弱,卻听得出十分興奮。

「他說了什麼?」夏柏順口問。

「他啊,什麼都沒說。」崔媽媽埋怨。「那家伙從以前就是個悶葫蘆,什麼也不會說的,他就只是看著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覺而已。」

「哄你睡覺,就表示他關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說兩句話也好,我很久沒听見他的聲音了,他可以打個電話來說我愛你啊!」

打電話?夏柏削隻果的手在空中凝結,這個岳母怎麼這般異想天開啊?

「媽,你又胡說八道了。」崔夢芬輕柔的嗓音加入。「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差點割到手了。」

這是在取笑他嗎?

夏柏將目光投向忽然現身的妻子,她穿著套裝,手上還提著筆記型計算機,略有幾分倦容,可唇畔卻噙著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給母親看的吧。

「夏柏才不會這麼沒幽默感,對吧?我有嚇到你嗎?」崔媽媽問女婿。

「沒有。」夏柏將削好的隻果片盛進碗盅,遞給岳母。「其實我也很想有機會跟岳父喝點酒,聊聊天。」

「就是嘛,應該讓他請我們吃飯喝酒,大家一起說我女兒的壞話。」

「這主意不錯,約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與女婿一搭一唱,拿崔夢芬開玩笑,她並不生氣,反倒有些愣住了,沒想到丈夫也懂得刷幽默。

「我看我們就選……」話語未落,崔媽媽驀地伸手掩唇,另一只手攬住自己月復部,額前迸出冷汗。

「怎麼了?」崔夢芬大驚,慌忙奔至母親床前。「媽,你哪里痛嗎?」

「我馬上叫醫生來。」夏柏像按喚人鈴。

「不用。」崔媽媽搖手阻止。「我只是……想吐。」她顫聲低語,怕女兒、女婿擔心,強自揚笑,殊不知在蒼白瘦削的臉上漾開的笑更讓人看了黯然神傷。

這是化療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復地痙攣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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