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手伸過來。」她忽然命令。
他不解。「干麼?」
「伸過來就是了。」
他遲疑地伸出手。
「不是這只,另一只。」
他乖乖送上另一只手。
她溫柔地捧起,俯唇在他方才被油滴燙傷處輕輕吹了吹,然後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顆冰塊,在泛紅處冰敷。
她一面敷,一面叨念。「我看你真的不適合做這種事,以後還是我來好了,廚房的事交給我就好。」
她這意思是願意繼續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嗎?明天、後天、更遠的未來,她都願意跟他同居一個屋檐下嗎?
他震顫不已,胸臆擰結。「夢芬。」他忍不住低喚。
他看著她不設防的笑顏,看著她晶燦如星的眸,千言萬語在唇畔猶疑地吞吐,最後只敢逸落這句。「你教我吧!」
「什麼?」她一怔。
「廚房的事,你可以教我,我會學。」他保證。他會像最勤奮向學的孩子,用功學習,不丟她這個老師的臉,不讓她失望。
他不會再做那種君子遠庖廚的大男人,總有一天他要她最好的朋友收回這句評論。
「你是認真的嗎?」她愕然,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嗯」。
「……好,我教你。」
得到她的允諾,他笑了,潔白的牙齒在唇間閃耀,笑得既靦腆又颯爽,像個純真的孩子。
她看著,有片刻失神。
「你的意思是……他變了?」
「也不一定是變了,或許是我以前沒注意到他有這一面。」
「總之他變得比較體貼了,也懂得偶爾幽默一下?」
「嗯,我覺得是這樣。」
「真的假的?」江曼怡的口氣滿是不可思議。
崔夢芬听著,不禁笑了。是啊,她也料到好友必然是這種反應,老實說,連她自己一開始也有些迷惘。
不過夏柏確實是跟從前不一樣了,至少她的感受是如此。
「嘖嘖,我實在很難相信耶!」江曼怡不以為然。「我看哪天我得親自見他一面,鑒定鑒定才算數。」
「好啊,哪天一起吃個飯好了。」崔夢芬爽快地答應。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今天不行啦,夏柏不在。」
「不在?他又出差?」
「嗯,總公司說要召見他,他昨天就飛美國去了。」
「現在是什麼時機他還出差?」江曼怡又逮到把柄。「他不知道你現在蠟燭兩頭燒,忙得暈頭轉向嗎?居然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
「那也沒辦法啊。」崔夢芬倒是很體諒丈夫。「公司有事,他不能不去。」
「什麼天大的事,非要他現在飛去美國?」
「我也不清楚,應該很重要吧。」
「你啊!」江曼怡嘆息,一副拿她沒轍的神態。「總之你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別累壞了。」
「我知道,多謝你的關心。」崔夢芬感動地微笑。
會議室門口傳來聲響,她瞥一眼陸續走進來的同學,壓低嗓音。「我要開會了,不跟你說了。」
「好吧,那下次再聊。」
斷線後,崔夢芬將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
「誰打來的?」祈向勝在她身旁坐下,狀若漫不經心地問。
她卻明白,他是有意試探,對他淺淺一笑,卻不回答。
「是上次我看到的男人嗎?」他追問。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任由他猜測。
祈向勝踫了軟釘子,頓時灰頭土臉。自從上回夏柏當著他的面帶走崔夢芬,他一直耿耿于懷,幾次追問她兩人的關系,她雖未正面響應,卻也給足線索,暗示他們倆關系匪淺。
是男女朋友吧?祈向勝很不甘心這麼想,但這是唯一的可能,若不是一雙戀人,那天兩人的互動也太微妙。
原來她已名花有主了。
這讓他的追求攻勢無以為繼,尷尬地中止,只得暫且退回普通同事的相處模式。
「你媽最近情況怎樣?還好嗎?」他表達同事的關懷。
「嗯,還好。」她淡笑,對他,她總是淡淡的,不給他任何幻想的空間。
好難親近的女人哪!祈向勝不禁哀怨,幸好還有其它熟女姐姐對他親切,不然他都要懷疑自己失去男性魅力了。
「現在開始開會吧!」林百合走進會議室,首先對祈向勝投去溫柔的微笑,才緩緩環顧其它人,最後將視線落定崔夢芬。「我看過你設計的圖稿了,那個概念你是怎麼想到的?很特別,也很犀利。」
崔夢芬听得出這是對自己的贊賞,櫻唇笑彎。「是……一個朋友給我的靈感,他讓我想到怎麼樣用更好的切入點來表達客戶想傳達的理念。」
「我也覺得這個觀點很創新,很值得討論。」林百合打開投影儀,將她的圖稿投射到屏幕上。「大家一起來看看夢芬設計的圖樣——」
經過兩個小時的熱烈討論,小組成員達成共識,由組長林百合下結論。
「這次比稿,我們總共要提出三組不同的提案,其它兩組是備案,夢芬的設計將是主要提案。夢芬,你的工作很重要,要在明天下班以前把改良的圖稿跟模型做出來。」
「是。」崔夢芬接下任務,距離截稿期限只有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須留在公司加班了。
她撥電話給看護小姐,確定母親情況安好,又跟媽媽聊幾句,這才全心投入工作。
祈向勝跟另一個女同事負責協助她,三人徹夜不停地忙碌,到里曦初透的時分,其它兩人已不堪勞累,各據會議室一角睡去,只有她持續孤軍奮戰。
又過了數個小時,祈向勝茫然地醒來,趴睡的臉,還擠壓著條條紅紋。
「弄好了嗎?」他啞聲問。
「還差一點。」她答,執起模型,細細打量。
「現在幾點了?」
她瞥一眼腕表,這才驚覺已接近中午。「十一點多了。」
「是嗎?」祈向勝伸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呵欠。「肚子好餓,一起去吃飯吧。」
「你叫醒秀麗,跟她一起去吧,我想弄完再吃。」
「不是說下班前弄完就可以了嗎?你早上也還沒吃吧,先放下去吃飯吧。」
「我還不想吃,你們去吧。」
「唉,你這女人,還真是個工作狂!」祈向勝喃喃抱怨。
崔夢芬听了一怔,從未想過「工作狂」這個形容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這個詞,她一直認為是夏柏專屬的呢。
想著,她自嘲地笑笑,潛下心來完成最後的修飾,終于大功告成。
「太棒了!」她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杰作,胸臆驀地翻涌一股沖動,好想馬上打電話跟丈夫分享這個好消息。
但轉念一想,紐約那邊跟台北的時差正好是十二個小時,現在可是美國的深更半夜呢。
還是別吵他了。
她強自壓抑興奮,寧定神,這才覺得累了,腰酸背痛,于是起身動動手腳,做伸展操。
「夢芬、夢芬!」說要出去吃飯的祈向勝忽然又沖回會議室,閃電般的速度嚇著了她。
「怎麼了?」她奇怪地回眸。
「你弟打電話來找你,他說打你手機你都沒接。」
崔夢芬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把手機轉成靜音模式後一直沒調回來,她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不知怎地,心頭掠過某種不祥預感,不敢查看。
「我弟……他有說什麼事嗎?」她近乎膽怯地顫著嗓音。
「他要你馬上趕到醫院去,听說醫院發出你媽的病危通知了!」
「什麼?!」
驚天動地的壞消息猶如落雷,毫無預警地劈向夏柏耳畔,他全身顫栗,久久不能平復。
「再說一遍。」他木然要求。
「是真的!姐夫,我媽現在情況很危險,偏偏我又聯絡不到我姐,你快過來醫院!」崔英杰在海洋的另一端催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