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細瞧,毯子還綴有點點的紅黃白紫,原來那是漫生在青草之間的野花,又多,又美,又香,粉蝶翩翩,繞著她周身飛過一圈,又相偕飛往花朵采蜜去了。
她驚喜地四處看去。就如他說的,這里綠草如茵,有高山,有白雲,遠方還有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陽光照在彎彎曲曲的水面上,閃動出晶瑩的彩光,如夢似幻,若告訴她說這是天神居住的天界,她也相信了。
叮鈴鈴,對面山頭傳來清脆的鈴當聲,接著,一只、兩只、五只、十只……無數只的羊兒從山頭涌下,白的雪白,黑的烏黑,還有灰的,花斑紋的,皆是咩咩啼叫,熱熱鬧鬧地奔入青翠山谷里,尋找芳甜的青草。
「哇!」好美!好美!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騎得很好。」穆勻瓏幫她拉了一下韁繩,穩住她的馬匹。
「啊!」郁相思如夢初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趕到了身邊,忙笑道︰「我小時候騎過阿騾,大概還懂得騎騾子的竅門。」
「你……噯。」他只能搖頭,騾子不比高壯的馬匹啊。
早知她愛冒險,他特地為她選了一匹最溫馴的馬,並不刻意教她騎術,就讓馬兒馱著她慢慢走,沒想到騎了這麼幾天,她倒也自己模索出一套騎馬的本領了。
他舒了一口氣,微笑揮手示意,要趕至身邊的兩名侍衛退下。
郁相思這時才發現左近多了兩個護衛大哥,也不知他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算過,他們前後共有八個護衛大哥,忽隱忽現,保持距離,有的會先行前往客店準備吃食,或是先扎了休息的營帳,對他們的主子爺必恭必敬,而在面對她時,完全不多話。
她正想開口問他們的來歷,前方山頭傳來一聲洪亮的呼喊。
「對面的美麗姑娘喲!」
是在叫她?郁相思張望一下,確定這附近山頭只有她一個姑娘。
再望向對面山頭,一個年輕漢子騎著一匹綴滿五彩布條的大馬,笑容滿面,手拿一根趕羊的長杖朝她揮舞。
「姑娘啊,這里是天神的故鄉哪!」那漢子竟然唱起來了,了亮高亢的歌聲響遍原野。「水草美,牛羊肥,還有雄偉的天首山喲,莫要路過不停留,哥哥請你暍碗茶,快快騎馬過山來,哥哥帶你回家喲!」
成群的羊兒咩咩叫,趕羊的長毛大狗汪汪吠,同那漢子的歌聲一起飄過低緩的山谷,傳到這邊的山頭上。
山歌大膽熱情,完全不把她身邊的男人放在眼里,郁相思既驚奇,又感好笑,轉頭偷看,果然,他的俊顏好像抹上了滿地青草,綠了。
「嗯,我……我跟他打個招呼?」她囁嚅問道。
「唱回去。」那聲音有夠僵硬了。
「唱回去?」
「我唱。」
「咦!」
誰唱?她還會意不過來時,就听到他進出了雄渾豪放的歌聲。
「對面的牧羊人喲,美麗姑娘是我伴侶,人嬌美;心屬我,路上風光多美好,我要帶她成親去,勸你快快倒轉了馬兒,回家對羊去嘆氣。」
「你唱什麼啦!」她啼笑皆非,不但胡亂唱,酸味還這麼重!
再一瞧,兩個本來要離開的護衛大哥停下腳步,瞠大了眼听主子爺開啟金口唱歌,甚至遠遠的另兩名護衛大哥也趕過來當听眾。
「姑娘喲姑娘!」對面的漢子仍不放棄,笑開了一張質樸的黧黑大臉,騎著打扮漂亮的花花馬兒,神氣地來回走著,張口就唱道︰「哥哥這兒有二百五十頭羊啊,鮮熱的女乃茶天天有,肥美的羊腿任你烤,還有溫暖的羊皮帳,不怕風雪不怕冰雹,就算冬天也如春喲。」
「真會唱。」穆勻瓏低聲咕噥一聲,隨即振作精神,跟著對方的歌調唱了回去。「牧羊人呀快回頭,羊皮帳兒我也有,風雪來了我把姑娘抱,冰雹下了我用胸膛擋,我愛姑娘的心好比天上數不清的星喲,我愛姑娘的情比天首山還要高,比碧海子還要深喲。」
「哈哈!」對面漢子大笑出聲,右手臂放在胸前,朝他行個禮,又唱道︰「天神祝福美麗的姑娘,天神祝福多情的男兒,今天路過真有緣,願兩位長長久久不分離喲。」
「多謝趕羊的兄台!」穆勻瓏不唱了,也是照對方的動作回禮,朗聲道︰「也願天神祝福你,願你二百五十頭羊來年變作千頭羊。」
「哈哈!」漢子笑聲爽朗,顯然不因為追不到姑娘而難過。
他長杖一揮,撮口長嘯,一大群羊兒又開始往另一邊山頭移動,叮鈴鈴的鈴當聲響個不停,長毛大狗汪汪叫著,跑在後面幫忙趕羊。
「美麗的姑娘再見了!」漢子轉過馬匹,朝這邊用力揮手。
「再見!再見!」郁相思也朝他揮手,使勁力氣大喊。
她本想說些祝福的話,但她詞窮,更唱不出曲來,只好不斷地用力揮手,跟這位萍水相逢的可愛大哥道別。
「人都不見了,你在跟羊還是狗揮手?」旁邊的聲音很冷。
「嘻!」郁相思放下手,看著長毛大狗趕最後幾只羊兒爬過山頭,再將視線栘回微帶慍惱神情的他。
听他們隔著山頭叫陣,不,斗歌,她當然听得出較勁的味道。
可他唱什麼山高水深呀!唱詞這麼大膽,這麼熱情,這麼露骨,完全無視她這個姑娘正主兒,就將她晾在一邊讓她臉紅心跳不已。
當他面對滿福哥或唐友聞時,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神情,怎地現在就按捺不住,非得把氣勢唱回來不可?是怕她迷戀這兒的好風光,只消人家一曲就被勾走了嗎?
這是……他更在意她了吧。
「你笑什麼?」穆勻瓏還是一臉鐵青。
「我笑呀,你唱得很好听,歌聲很響亮呢。」她笑容也變得爽朗,望向空曠的大草原。「這里的人都用唱歌來打招呼嗎?」
「嗯。」穆勻瓏牽了牽嘴角,總算發現自己竟然在跟一個牧羊人吃醋,忙撇開念頭,回道︰「這里的百姓天性豪爽,看到山里來了客人,都是很熱情的,有時候隔得遠了,又不想跑到對方那邊去,講話听不到,就拉開喉嚨唱歌對答。」
「好有趣。那我過去那個山頭,听你這邊唱。」
「喉嚨都啞了。」他咳了一聲。
「好!好!傍你休息。」她笑得愉快極了。「你怎麼會唱?」
「小時候就會唱了。」
「就算能跟上曲調,詞呢?怎會一下子就進出詞來了?」
「心里想到什麼,唱出來就是了。」
「說的倒比唱的容易。」她問個不停。「我就不信,你平常會說這種肉麻兮兮的話,你就是湊些詞兒,加油添醋地胡唱。」
「我胡唱?」他似是不同意她的話,忽然就下了馬。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疑惑地看他走到她的馬匹邊,與他仰起的深黝黑眸直直相對。
深深的眸光底,映出晴朗天空,也映出一個嬌俏的她,他忽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哎呀,你……」她企圖掙月兌,可他就是牢牢箝住了。
「我不唱,我用說的。相思,你听仔細了。」他凝視滿臉暈紅的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而緩慢地說道︰「我愛你的心,好比天上數不清的星;我愛你的情,比天首山還要高,比碧海子還要深。」
她目瞪口呆,羞得無地自容,唯一的念頭就是肉麻肉麻肉麻……
「相思,嫁給我。」
「呀?」竟然就這麼說了出來,啊啊,他會害她栽下馬的。
「不說就是答應了?」他依然直直瞅著她。
「不答應!」她心頭怦怦跳,今天真是見識到他霸道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