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 第3頁

然而,他們倆識得這麼多年,卻僅僅是知道彼此罷了。她知他是華家煜少爺,他曉得她是易家的觀蓮姑娘,就這般,交情比水還淡,更不曾深聊過。這一方,易觀蓮也懷疑著,這男人究竟要同她談什麼?

「不必單獨談,煜少爺有話就在這兒直說吧。」

展煜方唇略勾,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好。」點點頭,他忽然從袖底掏出一小物,遞上。「姑娘請看。」

當他取出那朵棉花花鈴時,易觀蓮眸心陡湛。

她輕「咦」了聲,兩只柔萸著魔般乖乖伸出、攤開,等著去捧那朵吐絮花鈴。

展煜這時不知吃錯什麼藥,見她清容浮嫣,就為他捏在指間的棉花,竟故意遲遲不放下它。

他微微挪到左邊,作出掬水姿態的一雙秀手跟著挪過去,他再移向右方一些,秀手隨即移過來。

他這是干什麼?

竟無端端逗起人家姑娘?

就在易觀蓮感到不耐,正欲揚起眉睫詢問時,那朵花鈴終于落在她掌心。

「華家東郊試種場的新種棉,花鈴的形成較尋常棉種慢上三個月左右,但慢工出細活,它的棉絲更柔更細,無須過染,質色已泛珠光。」展煜低聲道,掩飾適才「不正經」的心思。他懂得逗靜眉開心,也愛跟笑眉打打鬧鬧,卻不覺得那些法子能用在她身上。

她是易家錦的「師匠」,光听這名號就夠讓人肅然起敬了,更遑論她清凝的音容身姿,自有一股不容輕犯的端持。

可是,她方才捧著手隨他挪來移去的模樣……竟教他聯想到對著肉骨頭流口水的小狗!

紅紅的頰、發亮的眸,很不一樣的她啊!

易觀蓮此時此際的思緒可沒眼前男人那麼伏騰紛雜。

她幾是屏息地啾著掌上的小花鈴,那朵棉美得不可思議,絮如春蠶吐出的第一口絲,觸感溫潤,像能搓揉出油脂般,滑溜溜的。

「你……它……它真美。」她好不容易穩下心緒。

「是。」

她抬起臉,近近對上男人由衷的微笑,這才發覺兩人似乎靠得太近。捧著那朵棉鈴,她下意識往旁一側,似有若無地避開對方的注視,持平嗓音道︰「那就恭喜煜少爺了,貴府有這新棉種,我想……要織出比江南絲綢更細膩的錦面,也絕非難事了。」

「難事是有的,但要是『師匠』願意出手相幫,以華家新種棉來織就易家錦,那所有難事該會迎刃而解才是。」

他故意加重「師匠」二字,略帶玩笑味兒,然語氣沈穩,如深思熟慮後才決定提出這念想,一時間,易觀蓮不好分辨他話中真意。

見她抿唇不語,輕垂的眉間略顯執拗,沒打算要問個清楚明白似的,展煜只得再一次苦笑,主動把事說開。

「觀蓮姑娘,倘若咱們兩家能合作,華家棉與易家錦聯合在一塊兒,這新種棉往後若大量采收,全供妳易家錦使用,我相信憑著妳的好手藝,定能織出不同凡響的織錦。」

他又笑,溫煦神情毫不迫人,卻有著教人不得不信服的神氣。

「觀蓮姑娘,如能把華家新種棉交給妳,由妳來編緯織紋,我將會十二萬分期待啊!」

易觀蓮方寸一震,靈睫驀地揚起,手心的棉鈴兒差些掉落。她怔怔然地望著那張清俊好看的男性面龐,有什麼往她心窩里鑽,還有些什麼直要從那深處往外流泄似的。這滋味她並不陌生,只是這次來得太快,她防不勝防,呼息不禁有些窘迫……

唉,姑娘怎麼又凝起臉蛋?

展煜抓人心思,還沒像今日這樣連吃敗仗,如何都找不到竅門。

遲遲等不到易觀蓮響應,他想,一時間要得到答案怕也不易……唔,也是啊,合作之事萬不能逼得過急,還得等人家有意願才行。

于是,他朝她溫溫又笑。

「觀蓮姑娘不必急,尚可慢慢考慮,展某將再擇期拜訪貴府,把兩家合作的想法正式同易家老爺和姑娘妳詳細提出,要是有什麼不解之事,觀蓮姑娘也可趁這些時候想想,屆時再來相談。」略頓,他朗目瞧瞧她的手心,隨即回到她凝容上,笑未減。

「這朵棉鈴花還望觀蓮姑娘多珍惜。」然後,他足跟一蜇,轉身走開,經過伍嬤嬤和鴻叔面前時,也不忘禮數,微頷了頷首才離去。易觀蓮耳中亂鳴,該是心跳過促所引起。

好半晌,她什麼也听不見,腦中徒留男人徐沈的嗓音。

暖意忽而籠罩她輕顫的身軀,她回神過來,臉蛋白里透紅,一手輕握棉鈴花,另一手則拉攏伍嬤嬤此時為她覆上的披風。

老嬤嬤瞪了眼那男人離去的方向,嘴里嘟嚎著,不外乎是罵人的話。

跟著,她忙幫自家小姐系緊披風帶子,語氣變得既惱又憐,繼續嘟噥著。

「……妳這性子啊,誰不好愛,偏就喜愛他一個?那根草早就有主子了,妳也不是不知,還跟著湊哪門子熱鬧?華家好不容易才養出他這窪子肥水,他要不愛文靜的華家大小姐,也還有個月兌兔似的二小姐可選,華家怎麼也得想辦法留住他,嫁女兒、留半子,肥水不落外人田,這樁買賣可真美!就妳傻,眼巴巴看著、念著、懸在心尖兒上,都多少年頭了?咱可憐的小姐,算嬤嬤求妳了,妳也該醒醒呀……

易觀蓮的眼一瞬也不瞬,幽幽凝望他的白衫清影。

第二章鈴雪,恩怨織就,肝腸無悔

首回見到傳聞中的華家煜少爺的那一年,易觀蓮年僅十四。那一日,娘親如以往那般在家中大堂教授織錦之技,堂內織機百來架,前來學習織藝的女人由老到少,滿滿佔據整個易家堂。

織機聲、軋棉聲、女人家的嬉笑輕語聲,還有娘親低柔、不厭其煩的傳授聲,交混出一個她相當熟悉的聲圍。

驀然間,整個大堂變得聲悄悄。

所有女人的眸光全接而連三地被拉到同一個點上頭,百來雙好奇的眼眸跟著那個點移動。那是一名身形修長、擁有極好相貌的男子,他濃眉長目,神態瀟灑,在眾女如狼似虎的注視下,俊面一直掛著徐笑,未顯露半點窘態。後來她才知,展煜這一年剛及弱冠,算來,他長她六歲。他很小的時候便被華家收作義子,一直跟在華老爺身旁做事,二十歲的他早熟悉華家棉業的一切。那一日,他持拜帖到訪易家,除代表華家送上春酒敦親饗鄰外,亦和易家老爺談了一整個下午的生意經。

她當時懵懵懂懂的,只覺堂上一向熟悉的氛圍有了變動,即便娘親仍繼續織錦教授,一些十七、八歲、待字閨中的姊姊們卻像是坐不住了,眸光直朝開敞的廳內瞟去,彼此又眉來眼去地偷偷笑著,讓她不自覺也跟著偷覦,看女兒家們的臉紅模樣,看端坐廳內、與爹爹說話的那位瀟灑少年郎。

不知她第幾次揚睫悄覦,眉眼才動,坐在廳內的他竟已等在那兒。四目相交,她偷覦的舉動當然是被抓個正著。

他略慵懶的目光帶有笑意。

她一怔,又好快垂下頸項,小手緊抓著木梭,拚命在錦面上打緯線,打得梆梆作響,明擺著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樣兒。

「煜少爺,這是小女觀蓮。」她織錦的動作陡頓,因為爹突然偕同他走出大廳,來到外頭的堂場,還雙雙立在她的織機前。她凝容,靜靜抬起臉。

她發覺他那抹笑猶在瞳底。

再有,他的笑…真好看啊!

「易老爺和易夫人真是有福之人,瞧觀蓮姑娘心靈手巧,年歲尚小已現風采,看來,易家錦的『師匠』之位已有傳人啊!」他目光贊賞地落在她織機的錦面上,後又看進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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