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 第17頁

「好。」他答得干脆。五指仍抹著錦面,易觀蓮又道︰「偷偷跟你說,其實啊,我從沒看過蓮花。」

似有若無地嘆氣。「我名字里有『蓮』,『觀蓮』不就是『賞蓮』、『看蓮』的意思嗎?再有,蓮花還是我拿手的織錦圖紋,但活到這麼大,卻從未見過真正的蓮花,好奇怪是不?」

「妳沒見過,卻能憑著繡片、圖紋來想象織就,不愧易家錦『師匠』之名。」

她逸出笑音,笑得清靈好听,她的笑感染了他,讓他也露齒笑開。

然後,展煜發現心跳得有些快,得費些勁才能穩下呼息。

她會怎麼做?

又……希望他怎麼做?

為何一徑垂著頸項,不抬頭看他?

倘若能看入她的眼、看她神態細致的變化,他也較好猜測出她的想法啊!

這種急躁又得拚命按捺下來、想她歡喜又不知該如何拿捏手段的心情,他還是頭一次嘗到。如果…她真想閑聊,從聊天中慢慢進入「佳境」的話,那他就陪她聊,怎麼聊都成。

張唇,他正要說話,易觀蓮低幽幽的柔聲卻搶先一步逸蕩而出!

「展煜,我要的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姻緣,並不是非得在今晚辦到。我……我是喜愛你的,你該也瞧出了。能和你作夫妻,我很歡喜很歡喜,歡喜到很怕醒來後發現這僅是一場夢……我性情不好,無趣又別扭,往後要請你多體諒,我也會努力學的,你給我時間,我總能學好——」

終于,他瞧見她的眸、她的臉了。

她抬起蟯首,秀氣五官漾著柔色,竟是怯生生的,連唇上那抹笑亦帶羞澀。

「展煜,等你覺得可以,我們就在一起吧。到那時,我們作真正的夫妻,我會等你,一直等著。」說完,她咬咬唇,眸光略飄,極不好意思似的。「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了……」

她的情意盡現,在簡單的字句里,每一音都听得出她的情。展煜定定然瞪住她,有好半晌,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如他這般聰明之人,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他哪里值得如此對待?

他究竟有什麼好,竟能入她的眼、她的心?

而這個傻氣姑娘,不懂得好好替自己掙些什麼,反倒一心為他?

她說要等他,是怕他心中余情未了,無法擺月兌又得強迫自己擺月兌嗎?

左胸輕絞,他大手覆住她撫著喜錦的柔萸,兩人手溫皆暖,他較她溫燙幾分。

既作了夫妻,他允要照顧她,那就是一生一世。

感覺她小手略顫,隨即放軟在他掌心里,沒要抽離,他內心浮出淡淡歡愉。這歡愉感慢慢擴散、擴散,很慶幸她的允婚,讓他有彌補她、照顧她的機會,而得知了她的感情,他絲毫不覺排斥,還……相當歡愉,這歡愉究竟會如何蔓延,他也很好奇啊……

咕嚕……

咦……什麼聲音?易觀蓮紅著臉,瞪大眼。咕嚕咕嚕。這聲音是……展煜挑著劍眉,瞧瞧她的肚皮,再瞧瞧自個兒的。「妳肚餓了?」

「你肚餓嗎?」

肚子打響鼓。第一聲是今日被擺布得很徹底,緊張得只來得及在上花轎前喝下一小碗鮮粥的新嫁娘發出的;第二聲則是宴席上只顧著擋一波波涌來敬酒的賀客,沒能多吞些食物的新郎倌所打的。

這算是……婦唱夫隨嗎?

四目再次相交,驀地,兩人相視而笑,笑得自然輕放,真如知心朋友。

「偏間小室備有熱水,妳先沐浴換衣,我過去灶房拿些熱食,等會兒咱倆一塊兒吃。」他柔聲道。

「……嗯。」

「要我喚丫鬟過來嗎?」

她搖搖頭,瞧見他笑,才意會到自個兒也揚著唇角。一會兒,他離去了,隨手將房門關妥,易觀蓮坐在喜榻上听著那已熟悉于懷的腳步聲,直到聲音淡遠,她輕輕吁出口氣,動了動被他緊握過的五指,臉上的笑一直在。

半年後

初夏。

棉鈴剛生成,尚未吐絮,幾位棉農在田中忙完一陣,大伙兒聚在坡埂上的竹草棚內暫作歇息,喝碗清茶兼閑聊幾句。

一名黝黑精瘦的老漢揭掉頭上笠帽,剛從井中打水上來,甫直起身,眼角便瞥見遠遠黃土道上,有人策馬而來。

馬奔近,來人身形漸清,老漢瞇眼恍悟一笑,揚聲道︰「喲,是煜少爺回來啦!」

展煜稍稍放緩馬速,未出口寒暄,僅朝竹草棚這方微笑頷首,算是跟大伙兒招呼了,隨即,雙腿再次夾緊馬月復,朝眾人心知肚明的所在飛馳而去。登時,竹草棚內的聊天話題頓轉,不談張家的肥牛瘦羊,不說王家的阿貓阿狗,就說那位「華冠關中」大掌事的古怪行徑。

「听說是走了趟兩湖,華家幾個大鋪都在那兒,按時候得過去巡看,只是這次回來得可快啦!唔……」很認真地扳著手指計算。「哇啊!算算還不到十日,得辦事、得趕路,算他了得!」

「又不是頭一遭。」有誰樂呵呵地笑,十足了解地道︰「到底是成了親,家里有個牽掛,自然要這麼趕來趕去哪!」

「……說到這兒,咱曾听說,他那時是強娶人家的。唉唉,難怪那位『師匠』夫人總是凝著一張冷俏臉給他看,可憐啊——」

「更可憐的是,人家臉色越凝淡,他還越歡喜,這位大掌事實在愈來愈怪——」

竹草棚內的東家長、西家短仍繼續著。

一刻鐘後,那位據說愈來愈怪的大掌事終于快馬抵達易家堂。今日並非織錦教授的日子,但堂上仍來了十數名大娘和姑娘,各坐在近日方又改良了小地方的織機前,練習挑花技巧。幾名易家堂的織娘則在一旁理線、按織圖配花色。

把坐騎交由看門的僕役打理,展煜走進堂內,似乎他步伐有些過快、過響,頓時引來堂上十數雙眼楮好奇的注視。

他陡地一頓,迅速環顧堂上,沒瞧見欲見之人,有幾個小泵娘還掩唇偷笑,他面皮竟微微溫燙。

「姑爺這麼急匆匆的,是找小姐吧?」一名好心織娘替他解圍,笑道︰「小姐在內院那兒和伍嬤嬤說話,這些天,不管有無織錦教授,小姐都會出城回易家堂來,說是要多陪陪嬤嬤。」

展煜聞言心下一抽,道了聲謝,舉步朝內院走去。

伍嬤嬤的身子怕是不行了。陸續延請幾位大夫看過,皆說得細心將養,然後開出的藥大同小異,全是補氣養生的方子,再多也就沒了,只差沒明白道出,老嬤嬤僅是老了,人一老,身子自然不中用,根基已損,吃再多補藥也難回春。不一會兒,他來到易家撥給伍嬤嬤住的小院落,放緩步伐走近。房門半闔著,一扇方窗倒是大敞著,他在廊上轉角處靜佇,透過方窗看著屋內一切。

紫兒丫鬟該是剛把藥煎好端來,此時坐在榻旁的易觀蓮從她手里接過藥碗和小匙,親手給老嬤嬤喂藥。

「小姐,別浪費湯藥,再喝都是一樣呀……唉,我這身子,自個兒還不知嗎……」半臥在軟榻上的老人家氣虛道,偏開臉就是不喝。

「嬤嬤喝藥。」嗓音清且柔,小匙抵在老人唇邊。

展煜靜覦的瞳底刷過淡淡軟意,已猜出屋內那場「喂藥」接下來要如何發展。

她話不多,意志力卻驚人,有誰違了她的意思,她不會死勸活勸要對方听話,更不會苦求,僅會拿她那雙眸子直啾著人,默然對峙,臉容清淡淡,眼珠黑黝黝,看得對方不得不敗。

果不其然——

「唉——」伍嬤嬤嘆氣,舍不得自家小姐一直舉著小匙定在那兒,還是乖乖張嘴喝藥了。「小姐,幸好您來了,伍嬤嬤好不听話,紫兒喂嬤嬤湯藥,十次有九次喂不成啊!就跟老爺一樣,以前老爺還曾把灶房辛苦熬出的湯藥偷偷倒掉,也是小姐按時盯著、看著,老爺才收斂些呢!」有主子主持公道,盡量訴苦,也不怕老嬤嬤邊喝藥、邊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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