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舅。」堂姊走得好快,夏瑜小碎步跟上。
「為什麼是甥舅,他的父母呢?」
「死了,在車禍中喪生,一個哥哥兩個姊姊,一家六口就只剩他一個活著。」所以被他唯一的舅舅領養。
聞言,夏春秋略微一頓,看著病歷表上填寫的資料。「看過心理治療師了嗎?」
「看過,沒用,除了他舅舅外,他對誰都有攻擊性。」稍一走近,受傷小獸的防備神情便會浮現。
「嗯,我了解了。」是創傷癥候群。
夏家一門都是醫師,夏春秋也上過醫學院,但她采在家自學的方式,以電腦視訊完成學科上的學分,解剖學、病理學之類的才到校上課。
由于夏父的緣故,她是少數的特例。
她的醫學天分不亞于其父,有人為此推斷腦科或外科會再出一名神仙手一般的名醫,所有人都看好她,還沒從醫學院畢業,各大醫院已等著搶人。
可是跌破眾人的眼鏡,特立獨行的她並不依照別人的期望去走,她選擇了冷門的復健科。
為了這件事,她父親和她鬧得很不愉快,就連她母親也無法理解,多有苛責,認為她不該自作主張,任職于腦神經外科的大哥、胸腔外科的大姊雖未責備,但是言語上的失望在所難免,他們都希望兄弟姊妹能完成一門四杰。
唯有選擇了血液腫瘤科的弟弟支持她,他覺得每個人的性向不同,要以興趣、志向選擇,而非強迫。
所以夏春秋跟弟弟感情最好,即使兩人相隔遙遠,還是每隔一段時間會在網上相見,互在臉書留言關心對方。
「堂……學姊,你有把握嗎?」夏瑜還是有點不太放心,目前剛下放實習的她正是復健科的實習醫師。
她冷然的一橫眼。「沒把握干麼找我來。」
要不是堂妹跟人打包票,還千求萬求的求她出馬,她真不想接手這個燙手山芋,一看就是個麻煩。
一打開復健室的乳白色門板,夏春秋未見到人先感到一陣頭皮發麻,臉色微微一變。
定眼一看,腳上有拆下石膏痕跡,手上還綁著繃帶的小男孩抱膝縮在角落,在他身邊兩側各站了一名神情木然的男女,五官有七八分相似,應該是孩子的父母。
請你幫幫他,拜托你了,醫師。
像是放心了,兩道透光的白影朝夏春秋深深一鞠躬,然後手往後一伸,又出現三道年紀較小的白影,一家五口人又是躬身一彎,而後流光般的消失在四方白牆內。
丙不其然。
「真是麻煩。」夏春秋小聲的咕噥。
「學姊,你說什麼?」很敬業的夏瑜準備好當助手,她小心翼翼盯著現在很安靜,一會兒就可能暴動的小野獸。
「我說你離我那麼遠干什麼,怕他咬你嗎?」這麼沒用當什麼醫師,還不如去賣雞排。
夏瑜咽了口口水,干笑。「我是想病人若有異狀我也好趕緊通知護理站,請他們派人支援。」
「看。」夏春秋往牆上的紅色按鈕一比。
「看什麼?」要叫她貼牆站嗎?
「VIP病房的緊急按鈕直通警衛處和護理站,你是今天才來的菜鳥?不知道有這設備嗎?」就算普通病房也設有緊急呼叫鈴,這是最基本的常識,身為醫護人員都該知曉。
「我……我太緊張了,堂姊,你原諒我這一回。」她吐吐舌,表示是無心,神經太緊繃就會出點小包,她不是有意的。
「少撒嬌,你該慶幸自己待的是復健科,復健的路相當遙遠,一次的小疏忽尚可容忍,若在手術房,病人不會給你第二次的機會。」一刀下去不是生便是死。
夏瑜慚愧的低下頭。「我不會再犯了。」
「學著點,能學多少是你的本事,別向小叔哭訴我沒教你。」小叔家就她一個女孩子,難免寵了些。
夏春秋一說完,也不急著接近蜷縮在牆角的小男孩,她忽地慵懶的往地上一躺,然後朝小男孩的方向滾動兩圈。
小男孩初時像受到驚嚇般抖動了兩下,把自己藏得更深,過了一會兒發現沒人靠近,又恢復放空的表情,呆滯地用指頭摳著牆上的油漆,無意識地輕摳。
見他沒有動靜,夏春秋又挪近了些,然後取出放在口袋的沙包,自顧自的玩起來。
一開始小男孩沒有任何反應,隨著沙包的掉落、拾起,又掉落的輕微聲響,小男孩的眼神畏怯地轉動了一下,不自覺地看著一上一下的沙包,眼楮也跟著一上一下。
夏春秋像是漫不經心的越玩越近,竟離小男孩不到一百公分,接著她像失手似的不小心將沙包丟到小男孩腳邊,嚇了一跳的小男孩看了看沙包,又看向丟沙包的她。
可是夏春秋一副渾然不覺,繼續玩著手上僅有的沙包,根本不看小男孩,一個人自得其樂。
餅了一會兒,一只沙包丟向夏春秋,她神色自若的拾回,丟了幾下又「不小心」把沙包丟出去,從頭到尾她沒看小男孩一眼,彷佛他不存在,自個兒玩沙包玩得很樂。
但是沙包又丟回來了。
一丟,一扔,一丟,一扔,一丟,一扔……夏春秋和小男孩有了互動,那只因車禍而傷到神經的手正吃力的弓成雞爪形狀,許久未動的指頭因拎起沙包而微微顫抖……
一來一往,如此持續了一個小時。
第2章(1)
「堂姊,你累壞了吧!我請你吃麻辣鍋,慰勞慰勞你……」十分狗腿的夏瑜巴著堂姊的大腿不放,認為堂姊太厲害,比她見過的心理醫師還要厲害一百倍,對治療受創的小孩子胸有成竹。
其實夏春秋早就不當復健師了,只是偶爾基于人情壓力才接案,現在她是收入更高的通靈師,而且空閑時間更多,海麗從來是看單接案,不夠靈異的還不屑接。
但是對靈異事務所有需求的人卻越來越多,想排進客戶單子里的人多方鑽營,海麗依輕重緩急挑選,她要每位員工都保持在最佳狀況全力以赴,不做壓榨員工的無良老板。
到目前為止,勞資雙方都很滿意。
有點忙又不算太忙,薪資過得去,能助人又能賺得上錢,還有私人的時間和空間,她不會要求員工怎麼做,只要他們收尾收得無懈可擊,便是對客戶的負責。
「你這會兒才想請我會不會太遲了,而且大熱天的請吃麻辣鍋,存心想讓我熱得上火。」沒誠意。
「堂姊,實習醫師很窮的,太貴的我請不起,你當是投資小妹我,以後我也想像你一樣厲害,讓人指名我看診。」夏家出名醫,她希望自己是其中一個。
「不要先想著自己要有多厲害,這種自我膨脹的心態不對,你要想著怎麼對病人才是最好的,給他們最適合的治療。」從心做起,不要草草了事,以為每個病人的治療方式都相同,從心理、從精神狀態、從身體接受度著手,一個小小的環節沒扣上便功虧一簣。
「堂姊,你明明對醫師工作還有熱忱,為什麼不繼續做下去?我看你對呂稚明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引導,我蹲在一旁腰都挺不直了,你還是持續的扔丟沙包。」換成是她早就放棄了,一扔一丟手多酸呀!
她光看就累。
因為有口難言呀!醫院的「那個」太多了,一輪到她值夜就來「聊天」,她撐了足足兩年還是撐不住。
夏春秋實在不喜自己的聚陰體質,一到月圓夜,身邊聚集的孤魂野鬼更多,他們也不是要傷害她,只是難得有人看得見他們、听得見他們的聲音,他們就幽幽蕩蕩的飄過來和她這陽世人談談生前事跡,或一訴死後未能完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