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不變地笑著,「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一點誤會。」
「是嗎?」
她看起來青澀,倒也懂得防備,說起話來避重就輕,像是不讓人插手。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也朝她笑眯眼。
然他這一笑俊美無儔,教她心頭一顫,略微斂目。
同時想,這人長得還真是好看,五官刀鑿般立體深邃,舉手投足間噙著一股華貴傲岸的氣勢,就連目光都顯得危險而霸道。
但那唇角慵邪的笑,偏是讓人心慌意亂。
「該怎麼稱呼你,小鮑子?」他笑問,像是隨口提起。
她的嘴動了動,漾著笑意回答,「花借月。」
「花借月?」他玩味著,難以確認這名是真是假。
而外頭,嘈雜聲漸起,有人急聲怒斥,伴隨著揚起的馬蹄聲,也有人像是走避不及,被馬蹄給踢踏著,不斷地發出哀嚎。
霎時,好好的潑水節走了樣,兵荒馬亂。
她掀開遮簾往外望,不敢相信追兵無視百姓,竟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坐好,本公子的馬車沒人敢上前查看的。」男人低聲笑著,彷佛外頭原本和樂融融的玩樂瞬間變樣,歡鬧聲變成哭嚎聲,笑臉轉眼淚流滿面,之于他是多有趣的事。「外頭的人如何,又與你何干?重要的是你想逃吧。」
「我是想逃,但不想踩著別人的傷而逃。」她沉聲喃著。
「既是如此,打一開始你就不該逃,讓這些無辜百姓受災殃。」男人慵邪笑意不減,不住地打量著她。
她會怎麼做?因婦人之仁,下馬車就範,還是自私到底,逃過一劫再說?
「我……」她一怔,顯然沒仔細想過後果。
「既然都傷了,你就待著吧。」
她皺起眉,眼看追兵的馬即將再踏過百姓,想也沒想地推開馬車門喊道︰「全都給我住手!」
她嗓音宏亮,清脆中夾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儀,讓追兵們立刻拉緊韁繩,一支馬隊全都停下。
她走到馬隊前,躍上其中一匹馬,其他人前後左右地包圍,護送著她朝城西珠翎胡同而去。
「如果心不夠狠……那就注定受控于人,可惜呀。」目睹此情此景,男人輕嘆一聲。
「主子?」听到他的低嘆,持祿忙靠近馬車簾邊。
他懶懶地往廂板倚,淡聲問著駕馬車的貼身侍衛,「旭拔,那支馬隊是誰的手下?」
「回殿下的話,依那些侍衛衣著上的臂徽推斷,該是鎮朝侯府。」旭拔恭聲回稟。「早听聞鎮朝侯深受皇上恩寵,倒沒想到竟讓府上侍衛縱馬在街上奔馳,實在是……恃寵而驕了呢。」
「哼,豈不是?」他哼笑了聲。
皇上恩寵鎮朝侯,是因為鎮朝侯有個妹子嫁給護國公。六年前護國公護救皇上一命而殉國,護國公夫人悲痛而死,留下的獨生幼女于是被從邊境接到鎮朝侯府,由鎮朝侯收養……
思及此,他驀地一頓。
那花借月有本事斥喝鎮朝侯府的侍衛,難道說她就是護國公之女?
鎮朝侯之女他見過幾回,並非同一人。
這般說來,他剛剛遇到的確實是護國公之女。
想著,唇角微掀。
有趣,正事處理完畢,還遇上有趣的她,也許,這就是天意。
心里有了打算後,他懶聲催促,「人潮都散了,也該走了。」
「是!」
旭拔輕駕了聲,馬兒緩緩拖動馬車,直朝御道前進,從懸福門而入,往金闕宮而去。
七月的將日城,暑氣逼人,卻也是雨季的開始。
常常早上還陽光普照,過了晌午就風雲變色,厚重雲層掩覆了陽光,狂風大作,疾雨不休。
而翌日,朝陽在卯時便已透出光芒,彷佛昨兒個的狂風暴雨不過是場幻境罷了。
但如此多變的天候,對金烏王朝的當今天子巳慎思而言,卻是最難捱的時節。
他年少便經常在外征戰,到了登上帝位,仍常御駕親征,將西方的西武和北方的大鄒給打退到邊境百里外。他是驍勇善戰的,可沒有一個將軍身上是不帶傷的。
正因為一身的傷,每逢天氣變化,總是痛得他難捱。
而今年更加難捱,主要就出在七月中旬時,北方的映春城發生地動,連遠在兩百里外的就月城都能感受到,可想地動造成的災害傷亡多可怕。
他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日日等著長年駐守映春城的七皇子巳太一傳回消息。
軍報一日一封的送,消息卻是一天比一天還要惡劣,讓他悶悶不樂,就連湯藥也不飲,讓伺候的宮人愁眉不展,心急如焚。
此刻寢殿外傳來細微腳步聲,守在殿外的太監總管扶貴立刻上前一步,笑眯眼道︰「奴才見過九殿下。」
走來的男人,笑意輕噙唇角,那恬柔笑意教人如沐春風,溫潤如玉的謙謙氣質,彷佛淡柔月光,讓人萬般自在。
金烏王朝原本有十來個皇子,卻因為後宮斗爭,導致皇子凋零,如今只剩下七殿下和九殿下。當中九殿下因為查出一樁官員貪污案蒙皇上賞識,上個月被冊立為太子。
「扶貴,皇上還是不用膳?」男人低問著。
「是啊,奴才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才差人去請九殿下過來勸勸皇上。」
「皇後呢?」
「娘娘今早來過,皇上勉強吃了一些早膳,但眼見都已是午後三刻,皇上還不用膳,就連湯藥都不肯喝。」扶貴答道,一張老臉都快皺成包子。
「替我通報吧。」
「請九殿下稍候。」扶貴走進寢殿,一會揚起笑臉踅回。「九殿下,皇上正等著呢。」
「去準備膳食和湯藥。」男人說著,踏進寢殿內。
扶貴立刻差宮人準備膳食湯藥,回頭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不禁笑容滿面。就知道只要把九殿下請來,皇上肯定願意見。
寢殿內,巳慎思斜倚在錦榻上,就著上頭的花幾,像是正在賞畫。
「兒臣見過父皇。」男人走近,單膝跪下。
巳慎思抬眼,五官端正的他盡避年過半百,但那雙眼如刀刃般銳利,好似這天地間無任何人事物能瞞過他。
「九蓮,起來吧。」他擺擺手。
「父皇在看什麼?」巳九蓮起身,淡噙笑意問道。
「看一些朕年輕時畫的作品。」
「父皇原來也會作畫。」他微詫道。
案皇征伐無數,是武將王爺,更曾被封為神將。沒想到大半輩子拿劍的手,原來也能提筆作畫。
「不過是種抒發。」
「這是……」他看了眼畫作上的人。
「她是朕的女乃娘。」
聞言,巳九蓮謙柔的黑眸微動。「父皇竟也替自個兒的女乃娘作畫?」
「好玩罷了。」巳慎思收起畫軸。「已經許久沒拿出來看,前些日子皇後陪伴朕時,特地從藏書閣取出幾幅畫欣賞,適巧有這一幅。」
巳九蓮未搭腔,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汗濕。
「當年她會進宮,乃因為她剛出世的孩子猝逝,適巧朕出世,她的御史丈夫便請命讓她進宮當命婦,她把對自己孩子的愛完全注在朕身上,也因為如此,朕與她向來親近,只可惜在你出世那年,她不知去向。」巳慎思抬眼瞅他,那眸色莫測高深。
垂斂的長睫輕顫了下,隨即揚笑道︰「父皇,還有其他幅畫,畫的又是誰?」
瞅著他一會,巳慎思攤開其他畫軸。
「這姑娘……」一見那幅畫,巳九蓮不禁微詫。
她不就是那花借月?不,並非花借月,而是梁歌雅。
前些日子,他特地差人去查護國公之女的名字,還有她在鎮朝侯府里的生活……結果倒挺令人意外的。
他的反應教巳慎思笑眯眼。「美人胚子吧?」
「確實……不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他是明知故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