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吧,我去做早餐了。」深吸口氣,我強迫自己振作,擠出要他安心的笑容,然後便若無其事般的轉身離開落地窗旁。
此刻,我的思緒都混亂了,怎麼有辦法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呢?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第八章
不願意還是必須面對,這大概就叫作無奈吧。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我都必須照約定帶著任峽回林家,讓父親確定我們的夫妻關系依舊存在,順便接受兄弟姐妹你一言我一語的明嘲暗諷。這個家里,我唯一想看的人只有璦媛,偏偏她今天去參加學校活動了。
所以,當老公被人佔去時,我便不得不落單。
依慣例,跟老頭和他的兩個老婆打過招呼,在和老頭再次爭取堡作權未果之後,一肚子悶氣的我索性朝主宅外頭晃去,想在花園散散心、透透氣。
不知不覺,我來到主宅後頭,站在主宅旁的一棟矮屋外發起呆來。
單層樓的矮屋,藏在林家主宅的後面,誰發現都會以為是佣人房。雖然矮屋整體外觀尚且完整,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牆壁上的涂料也有些斑駁了;外人很難想象富甲一方、住處佔地寬廣、造景富麗堂皇的林家,會放置一角的屋舍任其頹壞、陳舊不理吧。
不為什麼,只因為這是我和母親當年住的地方。
母親死後,我離開了林家,這棟矮屋自然就沒人住。這棟矮屋,是禁不起大媽欺侮的母親寧願像是被打入冷宮,求父親在主宅後頭加蓋起來,好讓我母女搬出主宅住的屋子,也是老頭當年唯一成全母親的事。
雖然我不明白,在我一意孤行離開之後,他們為什麼沒把房子拆掉。
不過我想,那些人大抵是懶得處理罷了。
以大媽來說,肯定就是不屑、不想去處理老頭的小老婆住餅的地方。這樣也好,至少還有個地方,能讓我緬懷記憶中的母親;讓我浮萍似無根的回憶有個地方偶爾落腳,算是他們唯一對我做的好事吧!
「別掉眼淚。」
被臉上溫熱的踫觸驚了一下,我才發現任峽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正用食指抹去我眼眶里落下的……淚水?
抬手去踫自己的臉,我無法置信望著手上沾濕的液體。
是淚嗎?是我的淚嗎?
睽違多年的淚水呵。
縱有傷心難過也總是先被憤怒所掩蓋代替,難以從眼中擠出這懦弱的表征,我以為我的淚早已干涸;已屆三十歲,我更是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已經老得不會掉淚,淚水是年輕人揮霍的專利。
不能怪我這麼想,畢竟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掉過眼淚哪。
原來,我還懂得如何哭。
「怎麼,想到傷心事嗎?」見我眼中有淚,任峽的嘴角卻揚起自嘲的苦笑,像是安慰地模著我的頭,以少有的關心口吻詢問。
雙手一抹,我擦去所有令自己錯愕的淚水。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望著眼前的矮房子幾秒,我轉頭看著身邊的任峽,輕笑的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哽咽。為何又哭又笑,除非陪我成長的人,否則不能明白我心中的感觸良多。
任峽深深看著我,搖了搖頭。
「一個囚禁我母親十幾年的牢籠。」眼神回到房子上,我像是自言自語般的似笑非笑地低喃︰「可笑的是,在這個偌大的家里,只有這個牢籠是真正屬于我母親的天地。」
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我母親所有的世界。
到現在,我還是會忍不住替無怨無悔、後半生就這麼守在這矮屋子里、卻沒人懂得好好珍惜的母親感到悲哀,更無法原諒讓母親如此可憐的混帳老頭。
眸中迸出無言火花,我握緊的拳頭卻突然被人掰開。
想起身旁有人在的我轉過頭,任峽卻在我的錯愕中捧起我的臉,就這麼吻住我訝異而微張的嘴。腦中霎時一片空白的我,完完全全失去思考能力。在他的主導下,我們的唇舌自然而然的交纏,我還像個傻瓜般動彈不得。
瞪大眼楮,牢牢盯著近在咫尺的英俊臉孔,我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他不只吻著我,還用雙臂溫柔的擁抱住我的身體,讓我有種被人用心保護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我發楞了許久、許久……「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巴掌。」
結束這個吻,他頗覺不可思議的望著還在發楞的我。
「你安慰人的方式是奇怪了點,可是我不想為這個跟你發脾氣。」愕然回神,有些悵然若失的我立即轉開閃爍的眼神,怕眼神泄露自己的秘密而語氣故作輕松,就是不敢去正視他的表情。就當他這個吻,是在安慰為母親感傷的我吧。
微風撫上我發燙的臉,我無法抑止的是臉龐消退不了的熱度。
然而不能妄想,就什麼都不該多想。
「是嗎?你還真寬容。」不知為何,他微微緊繃的聲音里,像是藏著些許不悅。不過,我都沒氣他隨便吻我了,他更沒理由不高興。
不置可否的聳肩,我望著地上自嘲︰「不怪你,我剛才的表情大概很像夜叉。」
有時,望著鏡子想起往事,回過神我都會被自己在鏡中的模樣嚇著。一個男人能表達安慰的方法很有限,他肯定是不知如何是好才會不自覺的吻我。
的確沒有人被吻了,還能繼續沉緬于往事。
「偏激對你沒有好處,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他冒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譬如說?」深吸口氣,我重新聚集著面對他的勇氣。
發現他眼中沒有捉弄人的笑意,的確讓我松了口氣。如果說,從他眼底看見他平常欺負我時有的戲謔光芒,我想我真的會開始恨他。
但是,我真的不願意恨他,沒有人會願意去恨所愛的人呀。
「譬如說——」俊朗的黑眸一轉,任峽竟在下一秒又啄吻我的唇,像是認真又像是在開玩笑對我笑道︰「能吃到我親手為你種的蕃茄。」
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我只能以緩慢的速度消化著他話中的涵義。
然後在最後的結論中發現——啊,他又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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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們夫妻倆怎麼躲在這里親熱呢?」
在我正想發飆質問任峽,這次又是為什麼吻我的時候,大姐毫不掩飾妒意的聲音從後頭不客氣的冒出來,繼續帶著責難口氣叨念著︰「要親熱你們平常多的是時間,今天一家人可是為了你們,大好假日全沒出門呢。」
不意外她看見了剛剛任峽吻我的畫面。
「就是說嘛,真不知道為別人著想。」一同來找人的二姐也酸溜溜地道。
听她們的說法,似乎壓根兒忘了璦媛不在家。
苞任峽交換了個眼色後,我們都暫時撇下剛剛發生的事。
突然,我想到極有可能是因為她們,任峽才會又吻我一次。
在這個家其他人的眼中,他絕對是十足愛妻的好老公。
基于委托關系,面對我的敵人他和我有著基本的共識存在。看到她們任峽偷偷用唇形無言說了「尿遁」二字,我馬上知道被姐妹們圍住的他,剛剛肯定是跟她們說要去上個洗手間,卻借機溜出來找我。
每個月的今天,除了璦媛外不會忘記我的人,大概也只有他。
不能否認,我就是知道他會出來找我,才故意不出聲消失在屋里的。
「兩位姐姐可真關心我們。」我不由得微笑,並未掩飾語氣中的嘲諷。其實她們出來找的人只有任峽,這點我可是比任何人都還清楚。
扁是我不見了,她們才不會費神四處找人,樂得佔住任峽倒是真的。
不只是大媽,我也很想看看等老頭把股份過給我,她們過于震驚的臉孔,會如何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