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這麼想的,可是受到傷害的心已顧不了其他。
誰會知道他的表情,把我的心揪得有多緊,更後悔自己說出的每個字眼;然而,下定決心斷個干淨還他自由,不該說的話我還是說了。
既然要把他還給別人,又何必維持友好的關系讓自己痛苦對不?
一旦他決定偶爾探望我們母女,我又如何能堅持立場。
「呵,跟他們一樣惡毒薄情又怎樣?」
轉身避開他的視線,閉上眼的我狠心的豁了出去,繼續扮演著自覺可悲、可笑的角色,「再不願意,我身上流的還是林家的血,跟他們一個現實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呵呵,其實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是你自己不長眼隨便認定我該是怎樣,干嘛要我負責——」
「夠了!」他突然發吼喝止。
「怎麼,听不得實話?」鼓起勇氣回頭,我訕笑地睨向他。
心好象快被捏碎,幾乎快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說什麼,竟然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他,清清楚楚說出毀滅自己的話,讓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
任峽深深的凝望著我,壓抑眼神里的痛心大過于對我的失望。
「你父親明知道會弄成這樣,還是把股份轉移到你名下。」深呼吸之後,他突然變得好冷靜,用無情無緒般的聲音,說出每句讓我都震驚的話︰「只因為他對你母親有愧疚,對你有愧疚,一直很想補償你們母女。他認為,既然股份是你想要的東西,就無怨無悔地給了你,只希望能彌補他遲來的歉意。」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和你約定五年嗎?」
此刻,我已說不出話來。
「他要確定,是把你交付給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不讓你重蹈覆轍你母親可憐的際遇,用他的眼楮親自為你鑒識,我能不能保護照顧你一輩子。」
「騙人,老頭才不會……」聲音哽咽在喉嚨,我怎麼也擠不出其他的字眼。
「騙人?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他拉進公司?」任峽冷笑,突然一哼,「在你懷孕的時候,我就跟你父親坦誠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卻告訴我,只要我是真心愛你,就算被你欺騙一輩子他也無所謂,只要求我要照顧你,絕不能讓你受到任何的委屈。」
「你……愛我?」受到另一項震驚,我腦中的混亂到達最高點。
「你以為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一直讓你看見最真實的我?」臉部輪廓依舊冰冷,他死心的眼里,像是充滿無盡的感嘆無奈。「我對你的態度,難道就完全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用心、對你的感情,只覺得我是為了錢在對待你嗎?」
說起來,他的確沒當我是客戶般,總是那麼倨傲自我……可是,他有個未婚妻不是嗎?猛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公園里給我下馬威的年輕女子,我完全無法仔細分析,事情怎麼會演變成我不能理解的情況。
突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你母親的悲情,早該在上一代終結了。」在我無限延長的沉默中,他帶著某種不明情緒,語重心長地嘆道︰「別忘了,他已經老了,你只有他一個父親,你能恨他的時間其實有限。不管你怎麼想,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去看你父親,由你自行決定。」
丟下話,任峽轉頭走出房間。
他不再強求我任何事。
無法站直、力氣淨失的雙腳,在他離開後我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冷漠的面具崩潰,我強忍許久的淚水,終于從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滑落。
許久之後,我才發現奇奇的哭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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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走進病房,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般瞪著我。
若是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會很想笑吧!
不意外眾人的冷漠,只有璦媛朝我迎了上來,又哭又笑道︰「璦真姐,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爸爸、會來看他的。」
案親已無大礙的事,我已從醫生那里听說。
一群人,像是守寶藏般守在父親的病床旁,畫面有點好笑。所有的人,都怕父親在突然有個三長兩短之前,漏听了他最後分配財產的遺囑吧。看見我的出現,每個人都是一臉防備的表情,只怕我是想來多分一杯羹的貪心鬼。
不知為何,我突然能體會父親臨老感受到的悲哀。對他的恨意,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你來做什麼!?」大媽不屑看我,大哥卻朝我不帶好氣的嘲諷。
「我來看爸爸,有什麼不對嗎?」迎視同父異母、卻從不親近的兄長,我只是用冷靜的口氣回答,聲音里沒有挑釁、沒有以往的敵意。
兄弟姐妹形同陌路,如敵人般針鋒相對,豈不也是種悲哀。
五年來,父親看在眼里肯定覺得很心痛。
「少假惺惺,爸爸不需要你這種拿了錢就撇清關系的不肖女來看,你還不滾出去,想從爸爸這里騙去更多財產嗎?」不等大哥發飆,大姐已經毫不客氣趕我離開。
百份之二十的股份,讓他們撕破了平日應付我的虛假。
扁是任峽,已無法讓大姐她們對我客氣些。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和璦真單獨說。」在我開口說話之前,病床上不知何時清醒的父親,突然發出虛弱的聲音直直朝我說道。
「議程——」
「爸——」
怕父親又胡涂,眾人立即想拒絕離開。
「我叫你們先出去,你們——」
「我們不出去!」不等父親把話說完,大媽立即強勢開口,瞪著我怨憤地道︰「那可是我娘家有份的資產,你都老胡涂給她騙去百份之二十的股份,要是讓她再有機會跟你胡扯亂哄,待會兒豈不是整個家都讓你給送出去了?」
大媽是帶著家產嫁給父親的,完全不能接受父親把股份過給我這私生女。不用說,她認定林家的繼承人,只有她生的兒子有資格當。
案親的氣色不好,卻氣得利眸圓睜,在他再度被親人氣得發病之前,我很干脆道︰「其實我不想要那些股份,大哥你們若是想要就給你們好了。」
霎時,我的話讓所有人面面相覷,似乎不怎麼相信的看著我。
他們怕有任何騷動,都會改變我愚蠢的心意般。
案親則是以復雜的眼神望著我。
「你說真的?」連大媽的口氣都和緩下來。
「是真的。」我平靜地面對曾讓我憎恨入骨的大媽,在自嘲的口氣中微笑︰「……若是不把股份變賣,我就必須入主董事會,可是我照顧孩子都累得半死了,又只學過服裝設計沒啥經商頭腦,總不能讓爸爸的公司毀在我手上吧。」
因為任峽的當頭棒喝,我終于能說出與五年前孑然不同的心意。
「那……」大哥似乎還想說什麼,一時張口卻接不下話。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你們要現在請律師過來馬上辦過戶也行。」掃了眾人一眼,我用眼神警告他們,卻只是淡淡地請求︰「現在,可以讓我和爸爸單獨說話了吧?不想走沒有關系,只不過要是你們不馬上出去,別怪我又改變心意。」
幾秒之後,所有的人迅速離開了。我不意外這個方法有效。
在所有人都離開以後,我走到父親的病床旁。
沉默中,我們父女對望了好一會兒,似乎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
「璦——」
「爸——」
突然同時開口,我們望著彼此安靜下來,一瞬間又同時笑了起來,多年的嫌隙仿佛在一夕之間化解,讓人無法相信。
或許,血濃于水的天性,畢竟還是抹煞不了的。
如任峽所說,曾經有過再多的怨恨,我們依舊是一對父女。
「璦真,你二十幾年沒喊過我爸爸了。」笑容退去之後,深深凝望著我的父親,突然很感慨,似乎又懷念、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