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在漏窗上往外查看過,紀蕪晴才以非常輕的動作推開水吟樓大門,直到足夠一個人出去的縫隙,便回頭面對身後的賈少瑛說︰「你快走吧!讓人瞧見你就不好了。」
模著黑,因為怕引人注意,所以連油燈都沒提。「小綠……」
若不是她在乎,沐祺瑛並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見;因為有話想對她說,以致欲走還留,腳步仍有些躊躇。
「什麼事?」
她的注意力仍放在外頭。
萬一有人冒出來,她不趕緊把門關上就慘了。「你家小姐的病,好些了沒?」
他突然認真的看著她。
「呃……看上去好多了。」望向他,紀蕪晴又心虛地低下頭。一低頭,才發現他的衣服被樹勾破了好幾個洞。
為了道歉,便做出這種蠢事,教人拿他如何是好?
他是不是個傻子啊?
「那,明天去學堂沒問題吧?」他突然開心一笑。
只要她不繼續跟他鬧別扭,今天就來對了。
「嗯。」
他仿佛不曾懷疑過,認定她們真的是因為小姐生病,所以才連著幾日沒去學堂。
扯謊的滋味讓她不很好受。
看在彼此都有做不對事的份上……她決定原諒他那日的唐突。
既然決定原諒他,老躲著他也不是辦法,自然是結束這幾天的罷課。
回想起來,那天他會親到她的臉頰,的確不像是故意的;而是她太緊張,轉過頭去才不小心踫到他的嘴唇。
沒別人瞧見,她也沒對小綠說,就當沒發生過吧!
船過水無痕,難道還要他負責娶她不成?
要是她為保名節非嫁給夫子不可,爹爹不當場昏倒才怪!
雖然爹爹是賞識他的才華,才會把他買進府里做教書先生,然而就算不是個嫌貧愛富會以勢利眼看人的人也知道,他們畢竟門不當戶不對,身份上仍是不配……
荒唐呵!她想到哪兒去了?
現在,別胡思亂想了,快些把他送走才是正事。
「小綠……」他又輕喊。
「還有什麼事?」
她總覺得他低低的嗓音過于輕柔,像是存心誘惑人、在對情人呢喃似的。紀蕪晴有些招架不住,卻仍要假裝冷靜。
不能大聲說話,所以他才壓低聲音,這點也不能怪他。
她不想認為他是故意挑逗她。
沐祺瑛望著紀蕪晴在黃色月光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更加迷人的美麗臉龐,輕聲地問︰「你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人會不想當他自己?」
「我、我不知道……」她倏地心驚肉跳起來。
難不成……他知道她和小綠交換主僕身份,一直在欺騙他才會這麼問嗎?可他的神情又不像發現了什麼,仿佛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是她多心了吧?
「那你早點回去睡,我走了。」
沐祺瑛深深的望她一眼,嘴角留下一抹令她匪夷所思的微笑,然後便側身走了出去。
遲早會明白,不急于一時。沐祺瑛想想,還是別折磨她好了。
看著他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紀蕪晴突然覺得,紀恐怕將一夜難眠,因為好多事她都想不通啊!
鎖上水吟樓的大門,心底某處卻仿佛被打開了。
☆☆☆
紀蕪晴發現,他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他不僅跟她保持適當距離,而且注意力幾乎只放在跟她交換身份的小綠身上,一整堂課下來別說什麼,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他不只教學認真嚴謹,也沒有任何逾矩的言談舉止。一個夫子該有什麼樣子,他就是什麼樣子。
老實說,紀蕪晴突然很不習慣。身為夫子的人,是該把注意力放在跟她交換身份的小綠身上,不該和一個丫鬟玩鬧是沒錯;可是不苟言笑捧著書本上課,不僅神情嚴謹而且幾乎像個老古板,連笑容都吝嗇給,實在跟他原本的模樣判若兩人。一前一後的差別,未免過于南轅北轍了。難道他真的反省了,才如此收斂?他專注的神態,仿佛眼中永遠只有小綠一人,根本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如此一來,反而讓紀蕪晴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不受重視的感覺讓她郁悶,但她又不能明說。甚至于她可以感覺到,他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初見面的時候明明不熟,他像很熟一樣跟她親昵在一起,現在卻像陌生人一樣跟她保持距離,誰都無法接受他的改變吧?
難道……是因為她沒有利用價值了?
想起自己房里那根藏在繡枕下、他送給「紀府小姐」作為見面禮的發簪,紀蕪晴的心馬上冷了下來,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利用價值就被他踢開了。其實,他想討好的人只有「小姐」。
所以她這個「丫鬟」,一旦利用完就不該多招惹。
在未能確認的時候,不悅已涌上紀蕪晴的心頭。如果,他真的是利用她去討好「小姐」,她倒想看看當他發現她才是小姐時的表情。
誰讓他教人生氣!
☆☆☆
听聞紀老爺的召喚,沐祺瑛來到正廳里。
一進正廳,他就看見紀老爺使喚著下人忙東忙西,眾人廳里廳外進進出出,似乎正為什麼大事作準備,上上下下忙得不得了。
張燈結彩的,應該是辦喜事,但不知將辦什麼喜事?
希望不是打算把紀蕪晴嫁出去就好。
返鄉養老的紀老爺若是未經他同意,妄想把他的女人嫁給別人,他絕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到底,搶大轎也在所不惜。
費盡心思,方能粗略了解紀蕪晴的性子,怎可拱手讓人?
「老爺,您差人找我?」觀察四周,看了看大家在做什麼之後,走進正廳的沐祺瑛便走到紀老爺身旁,以不卑不亢的語氣詢問。
一切先探了底再說。
紀老爺一見他便喜上眉稍,拉著他到一旁道︰「賈夫子,過些日子是夫人壽辰,想讓你來畫幅‘金童玉女獻桃’為夫人祝壽,你可願意?」
問歸問,跟直接要求沒兩樣,自然不容許他拒絕。
紀老爺曾試過他的琴棋書畫,對他如行雲流水的畫風相當欣賞,認為他書畫的功力絲毫不輸名家,甚至可與當今頗富盛名的四大才子一較高下,所以想在賓客滿門時向人炫耀,讓外人知道紀府有此瑰寶。
「老爺如此看重,自是恭敬不如從命。」沐祺瑛含笑應允。
紀老爺的心思太易懂,不過至少讓他松了口氣。
不是要嫁紀蕪晴,一切好談。
紀老爺曾派人上沐家向他求畫,那時卻被他以心情不適拒絕了,這事可千萬不能被紀老爺知道。
早知道是未來的丈人求畫,管他心情有多差也得畫出來,往後說媒也沒那麼尷尬。
唉,做人太多原則也是麻煩。
現在是老爺開口就畫,以前他可是有三不畫呢!
第一,地點不對不畫。
第二,對方誠意不足不畫。
最重要的是——
第三,心情不對絕對不畫。
上門求畫的人,還真得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恰好,哪里都沒出錯才有可能抱畫而歸。就他記憶所及,得畫之人是少之又少,倒是曾被知道他的作品值錢,特地上門的宵小偷走過幾掛畫。
他就曾在城東的王員外家,看見一幅他親手繪制的掛畫。
然而他可不記得曾為王員外家畫過什麼。後來是王員外自個兒承認,畫是他以高價在黑市購得,希望他不要見怪,末了卻說都該怪他一畫難求,所以愛畫之人才得在黑市尋管道以天價購得他的作品。
您瞧,又沒給他好處,竟說得理直氣壯哩!
「對了,玉女以小女蕪晴的模樣繪之,不知夫子覺得是否可行?」
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想起捧在手心寵著的寶貝獨生女,紀老爺又興匆匆提出另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