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夫子 第5頁

女人的名節有多重要,他何嘗不清楚?可以想見,她現在一定恨死他了。

沐祺瑛有種不祥的預感。

縱使不敢讓別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紀蕪晴卻有可能無所不用其極,想盡辦法不和他見面,甚至要求紀府的老爺子將他趕出去。不行,他得把這個不小心造成的誤會解釋清楚,不能任由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惡化下去。

想是這麼想,可是……

沐祺瑛仰著頭,望著紀蕪晴住的水吟樓嘆氣。

事到如今,唯有「親臨謝罪」一途,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紀府小姐閨閣,外觀嚴密且工整,強調軸線對稱的布局,氣派宏偉且樓高數層,讓人一眼望不盡。

住在這麼高的地方,紀蕪晴不會頭昏、覺得不適嗎?

搖了搖頭,沐棋瑛終于認命地卷起礙手袖管。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附注二)

吸了口氣,他不由得感嘆低吟︰「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癥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同附注二)為害此相思,竟得搏命演出,果真是病。

迸句的貼近人心,是不難想見啊!

害相思也無妨,老天爺可別真讓他摔下樹來,以致氣若游絲、魂如飛絮,從此燈昏月明之時,空留一縷痴心冤魂在此長伴佳人。

保佑、保佑。

保佑什麼?當然是保佑他上得了樹也下得來。

不然,此刻還保佑他有吃有住不成。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附注三)沐祺瑛找好看似適合攀爬的樹,對準紀蕪晴閨房窗戶,開始施展手腳,邊爬邊吟詩轉移對高度的注意,「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同附注三)吟到此詩一半,人也在半樓處,真是高處不勝寒哪!往下一望,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沒辦法,還是得爬!

誰教嫦娥住得高,不搏命爬就別想見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偏向別時圓。」(同附注三)對,不應有恨,再加把勁兒。快到了,就差那麼一點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同附注三)是啊!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能如願,搏命演出就有價值了。

敖注二︰出自折桂令徐再思

敖注三︰出自水調歌頭蘇軾

☆☆☆

听見窗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紀蕪晴披了衣裳下床。

本想叫醒睡隔壁房的小綠,她念頭一轉又作罷。

說不定是她听錯了,或者只是鳥獸弄出的聲響,何必急著大驚小敝?爹爹為了防範宵小對她不利,特地為保她安全起了這高樓,哪有人能輕易上得來?

先看看有什麼異樣吧!

打定主意,她便輕輕推開窗戶往外探。

突然,一道黑影從暗處往前一撲,狼狽地掛在她開啟的窗上。紀蕪晴被嚇得失聲,喉嚨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倉惶得往後一退,沒站穩而跌在地上,一時見鬼似地瞪大雙眼,不敢上前去確定那是什麼東西。

她後悔沒先叫醒小綠。

三更半夜,無論那黑影是啥玩意兒都詭異。

「小綠,是我。」沐祺瑛急忙出聲,試圖表明身份,要她別太害怕。

好不容易攀上高樓,還沒喘過氣來就要安撫被驚嚇的人,的確是吃力的事。

眼下跟他想像中的畫面實在不同。

「你……你是誰?」確定是人,但她看不清是誰在深夜做出如此荒唐事。听得出來對方是個男人,男人半夜上她閨房還不荒唐?現下如果有長工之類聞聲進來「捉賊」;縱使她仍是冰清玉潔,亦將從此翻身無望。

一而再、再而三出狀況,最近倒霉透了。

老天爺可真厚愛她呵!

在她想哭的當口,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喊她「小綠」。宅里頭,會喊她小綠、誤認她身份的只有一個人——可惡的賈少瑛。

那個該死的夫子!

「小綠,我是少瑛啊。」沐祺瑛壓低音量,怕吵醒了旁人。

噴!想他沐祺瑛三個字威名多響亮,為了怕讓人知道身份,他一進紀府便改了名字,隨口自稱為賈少瑛。

「該死,果然是你!」紀蕪晴詛咒。

都避著不想跟他見面了,他竟然三更半夜跑來招惹她。身為夫子,他會不知道姑娘家的名節有多重要,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嗎?真可惡!

他到底想怎麼樣?

沒毀了她不甘心,還是打算跟她同歸于盡?

「小綠,別忙著咒我了……」紀老爺想得周到,女兒窗外無宵小可立足使力之處,以致沐祺瑛只能憑雙肘攀在窗欞邊,又不敢太大聲地求救︰「快、我快掉下去了,你拉我一把可好?」

自力救濟也行,但用點腦子才能獲得同情。

「不行,三更半夜的,我怎麼能讓一個男人進房。」紀蕪晴皺眉,想也不想便冷冷拒絕。「要是你對我和小姐不利,誰來救我們?」

這男人像是瘟疫,不避不行。趁著沒人瞧見,她得快些把他趕走。

「小綠,你相信我沒有惡意,不會對你和小姐不利的。」知道她必定拒絕,沐祺瑛立即祭出哀兵策略。「那日雖不是有意輕薄,但我仍是滿心歉意,偏偏好幾天不見你;如今是想跟你道歉才來的,難道你狠心見死不救嗎?」

無論如何,他都相信她有副軟心腸。

當個小小測驗,如果她如名字紀蕪晴般無情,能對一個人的死活冷眼旁觀,為保名節而見死不救,就算他錯看了人。

听他這麼一說,紀蕪晴的確心生動搖。

他竟然為了跟她道歉,冒著惹人非議的危險,特地爬上樹來想見她一面?說一點也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至少,他有那個誠意在,也知道錯了。

「小綠姑娘,我抓不住了……」

見她猶豫不決,沐祺瑛索性作勢要往下掉。

「等等……」

以為他真的要掉下去,紀蕪晴想都沒想就急忙上前一撲,伸手去拉住他的身體,怕他真的摔死在樓下。

要是他摔死在水吟樓旁,她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借紀蕪晴一雙相助的柔荑施力,又怕手腳過于利落惹她心生懷疑,沐祺瑛只好以狼狽的姿態爬進她的繡房里,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喘著大氣。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狠心。」邊喘氣,他還沖著她一笑。

「這是唯一一次,不能有下次了。」微微紅了臉,紀蕪晴仍不忘警告,埋怨道︰「你一個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干嘛學那宵小爬樹?」

害她為難,進退維谷。

「小姐病了不上課,連帶著也見不著你,不這麼做我怎麼跟你道歉?」說著他甘冒風險前來的理由,沐祺瑛一臉認真。

就算她不記得,他也忘不了那一巴掌有多重。

下手這麼重,代表她受的驚嚇不小。

「道不道歉,對你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能讓你冒著風險,做出這種對我們小姐名聲不利的事嗎?」她仍覺得荒唐,不值得讓人同情。

騙他小姐生病,會讓他為跟她道歉做出荒唐事來,是她未能料想之事。

「那當然!」沐祺瑛一臉正經。

「好,那你現在人見了、歉也道了,還不快走?」

擔心小綠醒來,紀蕪晴不由得對他催促,很希望他怎麼來就怎麼走,別讓任何人瞧見他來過。

「你要我從窗戶走?」沐祺瑛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紀蕪晴咬了咬下唇,最後終究妥協了。

見鬼,干嘛不忍心呢?

第三章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幾乎沒發出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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