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爹要的祝壽圖呢?」乖乖讓他畫了好幾天,結果他不過是在那兒「潤筆」?娘的壽誕再過沒幾日就到了,他花了好幾日時間,竟不是畫爹爹要求的祝壽圖?紀蕪晴確實驚訝,只怕他趕不上娘的壽辰。
若趕不上,可想見期待不已的爹爹會多麼不悅!
萬一到時候爹爹惱羞成怒,二話不說把他趕出紀府去,那不是糟了……等等,若是他被趕出紀府,不是正好如她所願,干嘛替他擔心?奇怪的是,心底像是糾結了一團解不開的線,怎麼樣都教她不舒坦。
「還沒畫,小姐不是很清楚嗎?」他一副不知死活的無辜模樣。
「我當然知道你還沒畫,是問你知不知道我娘壽誕近了,時間已所剩無幾,怎麼還有心情潤了那麼多天的筆?」紀蕪晴秀眉斂起,幾乎在替他著急。
畫這幅畫就已經花了他數日時間,按照他的速度,那幅金童玉女獻桃的祝壽圖怎麼趕得出來?
瞧他神態悠哉游哉,真不知道交不出畫來,大難恐將臨頭嗎?
「別擔心,真畫不出來,我也會向老爺察明是我自己的錯,絕不會把責任推給小姐、拖累小姐。」異樣眸光一閃而過,沐祺瑛仍是一派淡然。
丙然,完全不知事態的嚴重。
「你以為這錯,能隨隨便便處罰了就算?」被他粗線條的模樣一惱,紀蕪晴真懷疑他是否企圖讓爹爹趕出去,以便連贖身的銀兩也不必花。
真打那個主意,她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不知道沐祺瑛費了多少心思才混進紀府大宅,想趕他走可沒那麼容易,紀蕪晴對無端生起的猜測愈想愈真,因而起了疑心。
那疑心……讓她沒來由的覺得心口好悶。
「小姐,你是在替我擔心,還是另有猜疑?」沐祺瑛看穿她的心事般失笑。看得出來她有些替他緊張,卻也看得出來她似有懷疑。
懂得替他緊張的部分,他當是一個甜頭,笑納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替你擔心?」未及深想,她已尷尬地否認。
「那小姐就是猜疑我,認為我是故意這麼做,肯定有其他打算少?」沐祺瑛突地眸光一凜,話說得含蓄卻刺人。
把念頭都寫在粉俏的臉上,她不怕傷了他「幼小心靈」?
「那倒也不是。」被他的眼神駭著,她硬生生的往後退了一步。
有時她真不明白,爹爹說他是家道中落的落魄文人,看在他滿月復經綸的份上才收留進紀府,甚至優聘為宅子里的教書先生。明明長年屈于人下,為何他總有種落魄人不該有的自信風采,似乎比起她這千金小姐有更多的傲氣。爹爹說他曾為僕役,因為主子潦倒才重新尋找落腳處,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當她跟小綠交換身份時,早已清清楚楚看到他潛藏的性格。
太自我,也太桀驁不馴了。
他那雙異常炯亮的眼楮,一點也不像為人家僕所該有的,反倒像是慣于發號施令之人。縱使發現她才是小姐,因而收斂調戲她的態度,不過即使如此,他亦不存在任人揮之則來、呼之即去的奴性。
「小姐認為不是就好了。」沐棋瑛輕瞟了她一眼。
就如同紀蕪晴的感覺,看在她是小姐的份上,他才勉強接受她所說的話而不深人迫究,並非真心不想和她計較。
她心底的疑惑愈來愈多。
敖注四︰出自清平調李白
☆☆☆
春分一過,許多植物剛從冬眠里清醒過來。
百花齊放的季節,紀府後院的自宅花園里,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自然也已遵循自然法則蛻去冬裳,一朵朵爭奇斗艷地綻放著。沐祺瑛說要換換心情,要到景色宜人的地方作畫,所以選了後院花園里的五角涼亭。
紀蕪晴發現,反而是身為小姐的她在順從他。
好像他想要怎麼做,她就只有配合的份兒,連不同意的機會都沒有。
罷了,為了讓他能及時完成祝壽圖,暫且不與他計較,讓爹和娘高興才是重要的事。
偏偏,吩咐小綠在涼亭內備妥筆紙硯墨.連她這小姐也應他要求前來,只等著換好心情的夫子大人動筆繪圖,到頭來他卻不忙著作畫。
他光是立于亭邊賞花賞景,甚至一時興起望著花花花草草吟起前人詩句︰「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附注五)
紀蕪晴隱忍著,稍後卻听出他詩中似有感嘆。
猶豫了會兒,她還是從石椅起身,帶著莫名忐忑的心情走到他的身後,試著開口向他探問︰「吟起如此優郁之詩……夫子是否有個相思之人?」
憂郁?他並不覺得此詩憂郁。況且,他相思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心情好,所以吟詩,應是毋需解釋。沐祺瑛緩緩回過頭,稍稍打量了她的神情,才回她幾句話︰「小姐多心,不過隨口吟吟,無關心情。」
隨口吟吟會引起她的注意,看來他在她心中已有些分量。
「當真?」她有些不信,又莫名地松了口氣。
見她眼底藏不住的在意,沐祺瑛的心情大好,卻故意反問︰「要問相思之人,小姐何不問問,小的是否曾娶妻房?」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其在意起他的事。
「你有嗎?」紀蕪晴未能多想已急切地問。
話剛問完,她便察覺了自己過于焦躁的情緒,不由得有些臉紅。
一想到他可能已有妻小,胸口竟酸澀起來。那滋味好不難受!
「沒有。」他欺負人似地聳肩。
「你——故意的!」她有些懊惱著了他的道。
「故意什麼?」他輕揚起眉。
「故意……」故意什麼?難道要說他故意害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對他的私事神經兮兮嗎?紀蕪晴驚覺不對,話也說不下去了。
說了,豈不是像在吃莫須有的醋?
他是否已娶妻,或是早有子嗣,本來就完全跟她無關,她不須在意、也根本不該去在意,在意起來恐要丟盡顏面。
不行,她不能再往下想了。
「小姐,你怎麼了?」沐祺瑛輕輕喚了她一聲。
不僅黛眉輕蹙,甚至失神地搖頭晃腦,看來她真的開始覺得困擾了。
「沒……沒什麼,突然覺得天熱,有些頭昏。」察覺自己失態,紀蕪晴伸手撫著太陽穴,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
事實上她是真的覺得頭痛、頭昏起來。
論起身家背景,她明白過度在意他不是好事,他不是她該在意的人。
怎麼說,他也不過是一個賣身進宅子里來的下人。
爹娘就她這麼一個獨生女,自然想風風光光將她嫁出去,哪有可能同意她對一個身份卑微,可能連一份聘禮都負擔不起的人有感情。
沒錯,她想得太遠,也不該繼續想下去了。
天熱?沐祺瑛抬頭望了望涼亭外,打從剛剛就下起毛毛細雨的天氣,不至于覺得冷,卻也感受不到一絲熱氣。
想必熱的不是天,是她煩躁的心。
「小綠,沒听到小姐說頭昏嗎?還不快扶小姐回房休息。」沒嘲弄紀蕪晴用來搪塞的借口,他便直接對一旁服侍的小綠下命令,不怒而威。
「是。」小綠本能應聲,急忙走向小姐。
同樣賣身紀府,她對敢為小姐作主的他自然佩服。
眼下,夫子相當討老爺歡心,的確是紀府的當紅人物,說話也就可以大聲點是沒錯;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萬一失寵又當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盡避和小姐情同姐妹,她從來不敢逾矩。
夫子飽讀詩書,怎麼就不懂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