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與花郎(上) 第16頁

「公子爺,小的扶您上轎。」內侍忍笑,扶著雙腿虛浮的八公子上轎,回頭得活靈活現告訴六公子此事不可。

葉芙蓉抬袖抹抹額際的汗,呼了口氣,忍住到口的申吟,站直身子。公子爵一坐穩,便累極地合上眼,心頭萬般不甘,連他都鄙夷自個兒的虛弱,莫怪所有人都不將他放在眼里,因為,他們認定他成不了氣候。

「上轎。」

內侍沉穩抬起轎,快步往嬗妃的寢宮行去,一行人很快抵達嬗妃寢宮,待公子爵下轎後,他們才躬身離開。

雙腳落地的公子爵若有所思看著嬗妃的寢宮,還舍不得入內,反而撩袍坐在石階上。

葉芙蓉心下詫異,倒也陪他坐下。

沉默了好一會兒,公子爵揚起淡笑,緩緩開口,「原來坐在石階是這種感覺。」

葉芙蓉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的側臉,聆听他初次的感受。

他望了下右前方栽種梧桐樹的深色土壤,忍不住好奇,傾身撫模,「原來,這是模泥土的感覺。」

濕濕軟軟的土,弄髒指尖,他的嘴角卻愉悅上揚。

葉芙蓉眉眼帶笑,抓了一把濕濕軟軟的土放到他掌心里,「你聞聞泥土的味道。」

他遲疑了下,將掌移至鼻前嗅聞,「濕濕的,這味道說不上好聞或不好聞。」

「這就是泥土的味道。」她拔起一株小草,拿到他鼻前,「你再聞聞這個。」

他深深吸了口氣,有感而發,「這味道比泥土好聞。」

她笑吟吟,「這就是青草的味道。」

鮑子爵定定看著陪同他初次體驗的丑丫頭,她以為他沒發現,事實上他知道,她總會趁四下無人時,不守規矩,不喚他一聲公子爺,不過他不介意她小小的放肆,當然,這話得放在心里,免得她膽子肥了,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他雙眼炯炯有神,篤定道︰「縱然其它人都比我高,比我壯,不過你睜大眼楮看,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們更高更壯。」

他再也不會讓她吃力攙扶要死不活的他,他的丑丫頭,唯有他能嫌棄,唯有他能說嘴,誰敢嘲笑她,他就砍誰。

「嗯!」葉芙蓉用力點頭,一徑微笑。

鮑子爵抬高雙營,掌心朝上,似要掏天,「我一定會變強!」

他發誓,有朝一日,他再也無須佯裝病弱,再也無須將話憋在心頭,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葉芙蓉模仿他的動作,振臂呼應,「我一定會變強!」

「傻瓜!」他白了身側笑起來頗好看的丫頭一眼,笑了。

她呵呵傻笑,一點也不介意他笑她傻瓜。

第5章(1)

十三年後——

天光自灰厚的雲層穿透,雖已春分不再下雪,但天氣仍寒冷,尤其是時不時迎面吹來的冷風,依然教人冷到骨子里。

八公子府里的奴婢僕役已晨起,展開一天的工作,身形圓潤的廚娘雙手浸入冰涼的水里,淘米下鍋,其它奴僕則穿著厚衣,清掃小徑上的落葉。

芳齡二十二的葉芙蓉,身高已抽長,兒時的圓臉削瘦成瓜子臉,一雙鳳眼瓖在白皙臉上,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誘人一親芳洚,她不是令人驚艷的美人兒,卻是有獨特風采的大姑娘。

她的發上簪著芙蓉簪,擁著輕暖繡有芙蓉花的披風,款款走進灶房。

「小姐。」洗菜的婢女見她出現,曲膝福身。

正專心熬粥的廚娘回頭,抓起一旁干淨的布巾擦拭雙手,涎著討好笑容,「小姐。」

葉芙蓉揚笑,走近看正在鍋中滾動,泛著瑩光的米粒,頷首交代,「今兒個給公子爺備上兩枚煎蛋,兩盤青菜,記住,青菜不可煮得軟爛,再一碟肉,不要過于油膩。」

「是,小姐。」每天早晨,芙蓉小姐總會來這一趟,所交代的皆大同小異,最重要的是青菜絕對不可煮得軟爛,她每天都會一再叮嚀。

有一回小姐受寒,身子不舒坦沒過來,她不小心將菜煮過頭有些偏軟,結果公子爺才咬了一口,便將案上所有飯菜砸滿地,嚇得一旁伺候的婢女跪地求饒。

她被喚到跟前,都快魂飛魄散,若非芙蓉小姐及時趕來說情,恐怕她早就遭罪,此後她不敢再輕忽大意,絕對精準掌控火候。

「半刻鐘後,所有飯菜都要熱騰騰送上。」

「小姐今兒個想吃什麼?」廚娘急欲討好主子跟前紅人。

葉芙蓉想了下,偏頭道︰「兩道簡單素菜便成。」

「是,小姐。」

交代完廚娘,葉芙蓉走出灶房,看著天際仍厚重的雲層,心情有些沉重不安。

今年春郊,大王照例帶著公子們與要臣家眷一同出游,她當時也扮成小廝同行。

孰料,六公子樂意死于虎口,大王傷心哀痛地帶著公子樂遭狂虎咬得支離破碎的尸身回城,全城上下一同哀悼,不論身分地位,皆不得飲酒夜宴,違令者,斬首示眾。

于是熱鬧繁華的王城人人縞素,無人敢放肆橫行,王公貴族更是對春郊所發生之事,避而不談。

整座王座變得死寂,連空氣都為之凍結,教人喘不過氣來。

傷心的大王,昨日突然派內侍來傳,要求所有公子今日進宮。她一得到消息,胸口便像壓了塊大石,沉重得快喘不過氣。

「希望不會再有事情發生。」她眉心微蹙的低喃。在王宮待久了,她發現許多慘事,皆事出有因,是以她並不認為公子樂死于虎口是意外所致。

心頭沉甸旬的她腳跟一旋,青色披風飛揚,撫過雕花廊柱,她輕步邁向另一頭的庭院,遠遠的,即瞧見一抹健壯,肌理分明的身軀于風中躍揚,足踢落葉,雙掌擊出,虎虎生風。

微光下,新綠的女敕葉泛著光譯,而他,光彩奪目。

這些年來,她親眼看他由蒼白瘦弱變得黝黑結實;這些年來,她不時瞧他打赤膊習武,早該習以為常,可她仍常不小心看得目眩神馳,若非自小相識,她真會誤以為他一直都是這般勇猛強健。

天還未亮便早起練拳的公子爵運氣走全身,每一拳都打得毫不馬虎,他在半空中摘取新葉,翻掌送出,剝的一聲,新葉登時成了利刃瓖進樹干。

他一個躍身,飛足踏上橫生枝干,動作輕巧再向上躍,如同戲耍般,于高大的群樹間飛馳。

攬翠亭中烹茶的婢女瞧見他的英姿,面色潮紅,心神蕩漾。

耳塵的公子爵听見熟悉足音,一個瀟灑旋身,果然瞧見不疾不徐朝他而來的丫頭,唇角不自覺上揚,大氣都不喘一下躍至她身前,居高臨下傲慢道,「你來了。」

汗水漫布在他赤果的胸瞠,擔心他著涼的葉芙蓉取出帕子,為他拭汗,小手擦拭到他肩上的小擦傷,心疼地放輕力道,這是春郊時所留下的,當時一片混亂,不少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

「一點小傷,都已結痂,古大夫不也說了沒事。」由她微蹙的眉心,他即可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這些年他的身體經由古大夫細心調養,加上日夜勤于練功強身,早就風邪不得,一點小傷,他壓根兒不看在眼里,畢竟他早已不是兒時的他。

丑丫頭就不同,明明小時候長得挺福氣,怎知過了十五歲,突然長高,不僅臉不再圓滾滾,身上的肉也掉了不少,她的雙眼似乎在一夕之間,多了點……嬌媚?而她的身軀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玲瓏有致?

明明與她這般親近,偏偏有時會恍惚以為他正在看另一個……女人,這感覺很奇怪。

正如此刻,他是在同一個名喚芙蓉,而非丑丫頭或小草的人講話。

葉芙蓉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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