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季節 第8頁

體魄優越的陸曉生,仗苦自己人高馬大,與手持球棒的錢莊莊主一路自廳里打了出去,其他被帶來的兄弟們,則是分別在屋中搜刮著值錢的財物,或盡情砸毀眼前所能見的一切。

一直瑟縮著身子躲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里,任兒子去與這些人周旋的陸孟羽,冷汗流遍了一身,一手造成這個局面的他,不敢吭聲,也不敢動,但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看著這陣于將他逼得無路可逃的錢莊莊主的臉龐。

沉澱在他心中深沉的恐懼,逐漸化成一股不報復不暢快的沖動,他轉首將兩眼落在一柄掉落在廳里的水果刀上,也不知道這份惡膽究竟是打哪邊生來的他,突地一鼓作氣沖上前拾起那柄水果刀,利用瘦小的身子擠出人群來到屋外,趁著陸曉生正與錢莊莊主扭打成一團時,從中擠進他倆之間,而後一刀,正正地朝錢莊莊主的月復部捅了進去。

刺耳的痛號聲中,一切部停止了下來。

屋里正在砸東西的人紛紛探出頭,人影交錯的亂陣當中,一時之間,一旁的人們誰也分不清究竟是誰下的手。

昏黃的路燈光下,陸曉生錯愕地張大了眼,愣看著陸孟羽強拉著他的手,將他的手覆上那柄插進錢莊莊主月復中的水果刀,再由他拔出。

「爸?」握著手中的刀,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嫁禍給自己的親父。

也知道自己鑄下大錯的陸孟羽,顫抖著身子,靠近他的耳邊低聲囁嚅。

「你還未滿十八歲……」

身體里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殆盡,明明就是夏夜,一陣惡寒卻爭先恐後地爬上陸曉生的背脊。四周的喧囂有如潮水般地退去,就著昏黃的路燈,他怔看著父親那雙顫動的眼瞳,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

愛情,就像是天上飄浮的雲朵,在突來的強風中,一朵朵,都被吹了碎。

帶走了燠熱暑氣的細雨,自詠童離開家不久後即鋪在大地上。

才洗去一身疲憊與全家人用過晚飯的她,原是打算早早就寢的,可是就在接到陸曉生打來的那一通電話後,她的睡意霎時消失無蹤,匆忙地跟父母說了聲後,即小跑步地趕至離家不遠處的小鮑園。

雨點帶來的涼意撲打在她的臉上,認識他以來,她從沒有听過他像剛才那麼緊張的聲音,說話總是吊兒郎當的他,就算她隔著話筒,也可以清楚地听出他的不對勁,在掛上電話前,她甚至在他的聲音里找到了一種從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東西。

害怕。

他在怕什麼?他們分別回家才沒多久,出了什麼事?

路燈早就壞了好幾盞的小鮑園里,光線並不明亮,秋千旁,還剩一盞路燈一明一暗地掙扎閃爍著,以及一盞較為頑強的路燈仍顧守著它的職責,蒙蒙的雨絲中,跑進公園里的詠童,一眼就看到他站在照亮了他一身的路燈下。

沒有緩下腳步的她一鼓作氣地跑近他,而整個人已淋上一層濕意的他,只是一徑低首看著地面上映照出來的影子,在听見她的腳步聲後,他抬起臉龐,當她來到他面前時,他立即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進懷中。

跑步跑得有些喘,又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詠童才想伸手將他推開一點,他卻像是怕失去什麼般地,又將她抱得更緊更加不能動彈。

「曉生?」被迫將臉龐貼在他胸口的他,在氣息較為緩和後,隱約地察覺到了他那太過異常的不安。

「妳會不會等我?」沙啞得不像他的聲音,自她的頭頂飄下。

待在他懷中的她怔了怔,微轉過身子朝他仰起臉龐。

「你要去哪里嗎?」路燈照不清他俯下來的臉龐,看不清他臉上表情的她,在听了他的聲音後,不禁開始有些心慌。

一顆雨滴自他額前的發梢落下,他反復地深深吐息,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兩手緊握住她的肩膀,逼自己咬牙吐出。

「如果我不得不離開妳,妳會不會等我回來?」

「你嚇到我了……」她整個人顫了顫,翦翦的水眸里,盛滿了被他感染過來的恐慌。

他執著地問︰「告訴我,妳會不會等?」

稍微挪動了身子後,詠童這才看清楚他那張寫滿害怕與恐懼沮喪的臉龐,她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後,試圖在一團雜亂的迷惑中,理清眼前的一切,就在這時,她察覺到一直屏氣凝神等待著答案的他,握住她的兩只手,竟傳來了一陣陣顫抖。

「我等。」她抬起一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毫不猶豫地就下了決定。「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去多久,我都等。」

「一定?」陸曉生像是不能完全篤定置信般,急切地要她再給個保證。

「一定。」她點點頭,堅定而簡短的承諾,不只是撫慰著他,更想給他一點勇氣。

整個人繃緊得像張弓弦的他,在得到了她這句承諾後,這才像是獲得救贖般地松了口氣,他靜看著這張沾著雨露的臉龐,想起方才另一張已將他人生都亂了軌,日後並將因此而走得艱險的臉龐,心如刀割的他,閉上眼,萬般不舍地側過臉吻著她的掌心,在此同時,一道小小聲音不斷在他的腦海里提醒著他,他不能繼續留在這,他必須快點去自首,這樣一來,他才有機會可以減輕罪刑……

「曉生?」還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詠童,在他的眉頭愈皺愈深時,心疼地看著他一臉痛苦的模樣。

不知該如何告訴她所有來龍去脈的他,深吸了口氣,彎子以眼對著她的眼,以堅定的口吻告訴這個他目前人生中,最是愛他也最是相信他的女孩。

「日後不管妳听人說了什麼,妳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做的。」

「發生了什麼事?」她急急忙問︰「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只是沉默地看著表,必須追逐著時間的他,不發一語地掏出皮夾,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擦淨了手上沾著的血漬和雨水,再小心翼翼地從里頭取出一張他曾向她要來的學生照,而後將照片的背面,輕輕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個透明看不見的唇印後,再將它收妥。

詠童不明白地看著他的動作,正想要開口問,他卻整個人朝她俯探下來,將冰冷的雙唇印上她的後,不曾有過的狂暴與激烈,像是再也不能壓抑地釋放出來,整個人被卷進其中的她,兩手緊攀著他的肩,試著去接受與留住他的激情,即使她的唇都被吻痛了,被他雙臂緊箍住的身子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仍是沒有松開他,朦朦朧嚨中,絕望的味道,滲入了她的口鼻之間。

纏繞在他倆之間的氣息,分不清是她的或是他的,他以指輕撫著她被吻腫的唇瓣,而後補償似地再送上一個輕柔的吻,那感覺、那動作,像是種珍惜,也像是永別。

詠童緩緩張開雙眼,看著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的陸曉生,握緊她的雙手,在他一步步往後退的腳步中,不得不分開彼此的十指,他像是要永遠記住她般地定定再看了她一會,而後轉過身子,邁開大步快速地跑離她。

漸大的雨勢中,詠童抹去了臉上的雨水,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他跑得好快,才一下子,就再也看不見他。

點點細雨落在她的發梢上,濕透了她的一身,當還殘留在唇上的余溫褪去,只剩下雨滴的冷意時,不知哪來的不安突然擄獲了她,她環手握住自己的兩臂,試著不要去回想他方才那些話里,那些讓她愈是深想,就愈害怕來臨的未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