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季節 第9頁

在這一晚,夜是黑色的,雨絲在路燈下是白色的,而目送他遠去的她,那時的心情,則是忐忑不安的灰。

第三章

那晚自首後,警方以殺人罪將陸曉生移送至檢方,檢察官偵訊後,以過失至死罪起訴……

她只知道這些。

消息一下子就傳至爺爺的耳里,有過小叔經驗的爺爺,不知是怕重蹈當年覆轍,還是怕她會錯得比小叔更深,爺爺在所有人面前展現了從未有過的行動力,將她軟禁在家中,徹底斷絕她與陸曉生接觸的機會,同時還聯絡了遠在英國的二叔,準備將她送至英國,等二叔將手續都辦好了後,就讓她在當地念大學。

任誰替地求情都沒有用。

「開門!」在爺爺親自坐鎮下,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踏出家門一步的詠童,在二樓自己的房內,再次捶打著被反鎖的門扉。

同樣也被關在房內的賀詠正與郭蘊眉,無奈地相視一眼,繼續為已出國在即,卻怎麼也不肯收拾行李的她打包行李。

「爺爺!你開門!」她掄起拳頭用力捶打著門扉,她那早已哭啞的嗓音,令站在門外的賀之謙心痛地鎖緊了眉心,然而坐在樓下把守著家門的爺爺,卻是置若罔聞。

「姊……」小她五歲的賀詠正,在她又哭又鬧了那麼多天後,有些不忍地拉著她的衣袖,很想告訴她不要再白費力氣,樓下的爺爺,是不可能听得進去的。

「爺爺,那不是他做的!」不知已將這句話重復過幾次的她,推開身旁的賀詠正,再次為陸曉生大聲的澄清,「他說過那不是他做的!」

他說過的,這是他親口說的,她相信,也從不懷疑……與他相戀至今,她太過清楚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于莫可奈何,老早就把他們兩人未來規畫好的他,那晚不會來見她,更不會張著一雙不安的眼眸問她能不能等,一直以來,他總是在她的身上張開了一雙保護她的羽翼,他總是把他們未來的路途規畫好,然後他走在前頭,而被他牽著的她,則安穩地走在他的後頭……

殺人這一事,怎可能會是出自他所願?那晚的他,就和現在的她一樣.既無助又害怕。

溫熱的淚水再次洗過她的面頰,她眨了眨眼,虛弱地覺得眼前的景物變得有些昏暗,她不禁靠著門扉緩緩頹坐在地。

「姊?」蹲在她身旁的賀詠正,不安地看著她憔悴的模樣。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她喃喃在唇邊說著,不一會,她突然睜亮了雙眼,轉身坐在地上使出僅剩的力氣,以雙拳不斷地捶打著門扉,「讓我再見他一面!」

「詠童……」郭蘊眉手足無措地將她強拉進懷里,「詠童,不要這樣,妳嚇到媽媽了……」

听見妻子哭聲的賀之謙,從外頭開門沖進房內所見到的情景,就是昔日他們乖巧柔順的女兒,在妻子懷里哭得肝腸寸斷,像是心都碎了般,隨後一個氣接不上來,兩眼一閉,哭昏了過去……

無法抵抗的疲憊與深沉的睡意來襲,朦朦朧朧中張開眼的她,嗅到了醫院消毒藥水味,白色的長形燈管刺眼地懸在她的正上方……雙親與弟弟的面孔朝她擠過來,殷切地在她的耳邊說著什麼……朝陽下,陸曉生虔誠地對著遠方許願的側臉,就近在她的眼前……

他們不懂,也不會明白的。

他們總認為,他們還太年輕,還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也總認為初戀只是一個過程而已,它並不能跟隨或是持續到永遠,可是在她心中,不懂的是那些大人。

就是因為他們年輕,因此他們才對這再純淨不過的真愛那麼珍惜,也因此,他們也才愛得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刻、比誰都認真,也格外地不能失去彼此,因為,青春對她來說,正是一場愛情的獻祭,她傾盡所有地付出她擁有的一切,從沒有考慮過要收回這片剔透的心意,或是將她的心改交給他人,她只是想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路走過青春,走過成人的季節,再一起走到白首。

那種在失去了後深入靈魂里的痛楚,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

對她來說,哪怕這場分離只是一、兩天,都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而對陸曉生來說,必須面對的一年六個月有期徒刑,則像是永看不見黎明的黑夜。

因觸犯過失至死罪,被法院判處一年六個月有刑徒期,秋天過後,他來到了一個他這輩子從沒想過會到的地方。

冬日很快就來臨,在這三、四坪大小的房里,似乎無一處不冷,即使在這窄小的地方已擠了四名與他同樣都犯了罪的受刑犯,在這空間里,黑夜仍然是寂寞又漫長.

熄燈的時間一過,就只剩下走廊上的燈還亮著,自廊上傳來的規律腳步聲,在夜里听來格外清晰。

大通鋪上,擠睡在最外頭的他,一手緊握著一張黑白的學生照,就著遠處廊上一點點微弱的光源,微瞇著眼在這過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模樣。

他輕輕吻著她曾留下唇印的照片背面,體會著愛情的余溫,在時間不知不覺地又往前定了一大段後,他需要她的溫暖,好讓他度過其他無數個不能再看到她的黑夜。

她從沒有來看過他,不管是判刑前或後,他常常在想,她為什麼不來?是因為她那嚴厲的爺爺的緣故嗎?還是她爸媽因為這件事,所以反對她再跟他交往?

在知道他要服刑多久後,她會不會哭腫了眼楮?她會不會在為他流過淚後,如她那夜所說的,相信他並等他?

在這愈來愈深的寒夜里,他的心里充滿了惶惑不安的問號,他極度需要一個可以令他安心的保證,一張不會因任何事物而褪色的容顏,但這夜,太靜太黑了,無盡的深淵里,他看不見一絲絲明亮的曙光。

將手中的照片貼在胸口前的陸曉生,緊閉著唇,試著努力遺忘那一夜父親近看著他的雙眼。

他不能開口說出事實,更不能,在被自己的父親出賣了之後,哭出聲。

服刑八個月後,他獲得了假釋出獄的機會。

再次踏上外頭的土地時,盛夏太過刺眼的艷陽,令陸曉生有些看不清母親那張含淚的臉龐。

在嘈雜刺耳的蟬聲中,他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獄時便已離了婚,听媽媽說,他進去後下久,陸孟羽就又賭了,也借了一大筆錢,和以往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他代為頂罪的那個父親,再次被地下錢莊逼得到處逃躲。

他不想問這八個月來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願再回想起當時把罪推給他時,在陸孟羽那雙滾動的黃濁眼珠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他只想見到詠童,此時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張讓他能硬撐過這段時光的臉龐。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後,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她從沒來看過他的原因,原來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蘊眉,母女兩人早就被她爺爺給送至了英國,那一塊她從未想過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著他所有重心的梁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雖然他早就想過她的爺爺可能會因此而反彈,但他卻沒想到她的爺爺竟把她給藏得那麼遠、那麼徹底,他無法聯絡上她,無論他再怎麼打听她的消息,詢問她最要好的朋友們,得到的答案都一樣,他們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兒,他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國,她就像顆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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