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季節 第10頁

腦中的思緒像是全被抽空了,再也無法思考。

有一陣子,他就只是沉溺于過去的回憶里無法走出,他陷得是那樣深,不要說是遺忘,他甚至連在沒有了她後的世界都不敢想象,在那時,他更沒有想象到的是,他即將面對一個對他來說,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社會。

在以前時,或許每個人都對他有著大好前程的想象,但在一張白紙沾染上了一污點,在他成了個有前科的人後,他的天空,就連顏色都變了。

已注冊的學校拒絕他復學,他雖有把握再考上大學,可他沒把握其他的學校是不是也一樣會拒絕他,為了減輕母親獨自養家的負擔,他繼那夜作出拋棄自由的決定後,再次拋棄了原本該在他人生版圖里的東西,他放棄學歷,提早加入這個社會就業,但,前科這兩字卻讓他到處踫壁,在那段對他來說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他總覺得每個他認識的人、住在附近的鄰居,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還在鐵欄內似的,他仍然還是個囚犯。

他因此而變得沉默寡言,鎮日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抗拒著外頭對他充滿著異樣眼光的世界。

直到那一日,在昏黃的燈光下,已覓得第二春,即將遠嫁日本的母親握著他的手,哭著對他說……

「跟媽媽一起去日本吧,我們把這里的一切統統忘了,一起去個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

人生或許能夠重新來過,那愛情呢?它能重來一次嗎?還是說,他們也能把他的詠童還給他嗎?

沒有人能夠還給他所失去的,也沒有人,能夠抹去他身上已烙下的污點。

後來,他選擇提前入伍,並在服完兵役後,順著母親的意思與她一同遠赴日本。

住在富良野的繼父,是個花農,有著一雙與陸孟羽完全不同的眼眸。在這處陌生的土地上,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也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有過一段愛情。

站在猶如花海般的花田里,他仰望著湛藍無垠的天空,試著想象此時倫敦的街頭,是否籠罩在薄霧里,或是正下著細雨,他已經有好久沒再親吻過那張令他日思夜念的臉龐了,而那張總是放在他胸口的照片,也開始漸漸泛黃褪色。

矮了他一個頭的繼父,突然出現在他的身旁,陪他一同遠望著另一片天際,過了一會,繼父自懷中掏出了個小型電子翻譯機,輸入了幾個宇後,帶著靦腆的笑容,將它遞至他的面前。

喜歡罌粟花嗎?翻譯機的屏幕上出現一行好久不見的中文字。

陸曉生旺了怔,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大片的罌粟花田里,藍天下,朵朵紅與白,淡黃與淺橘的花朵們,都在地上仰首看著他。

不知不覺間,在他那干涸的眼眶里,忽地有了淚意,始終無法為自己哭出聲的他,再次憶起了當年詠童偎在他身旁,與他一塊看著植物百科,伸手指向罌粟花時,芳容上純粹歡喜的笑意,和纏綿在他倆之間那份濃得化不開的眷戀。

站在原地等候著他答案的繼父,在他彎子蹲坐在花田,並將臉埋進膝蓋里時,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不知自己是打錯什麼字的繼父,心慌意亂地拍撫著他那隱隱抽搐著的肩頭,在繼父掌心的溫度下,陸曉生仿佛在淚光中看見了那一段從沒有離開過的從前。

他用力點頭,閉上眼,釋放出積蓄已久的淚水與思念。

「喜歡,好喜歡……」

大四那一年,遠在千里外的詠童,在初夏的一個夜晚里,接到賀詠正的電話。

「姊……」

「阿正?」遠隔千里的詠童,在听到他的聲音時意外地揚高了眉,「你怎麼會打來這里?爺爺沒有罵你嗎?」爺爺不是不準他們私下與她接觸嗎?他還敢直接打電話來找她?

「我在外面偷打的。」也同樣感到心虛得很的賀詠正,站在公共電話前左瞄瞄右看看地瞧著四下。

「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正欲西下的夕陽極度刺眼,賀詠正微瞇著眼,在心中再次掙扎交戰了好一會後,滿腦子都是她當年哭昏在房中記憶的他,總算是下定決心吐出。

「昨天,妳的同學有來過。」

「哪個同學?」她愣了愣,沒想到在這些年後,還有同學會登門找她這一畢業就消失得徹底的失蹤人口。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高中的同學,姓況。」

「絢麗?」詠童霎時張亮了一雙眼,「她有來過?那她有沒有說什麼?」當年最是明白她與陸曉生之間情況的,就屬絢麗了,而最是明白她心事的,除了絢麗外也沒有別人了。

「有……」要不然他干嘛要冒著她可能會沖動做出什麼的風險,特地離開家跑來這汀電話?

「她有沒有說關于曉生的消息?」聆听著他別別扭扭的聲音,詠童隨即明白了這通電話的重點在哪里。

「在我回答問題前,妳先跟我保證妳絕對不會又亂來。」她的護照……應該還被扣在老媽那里吧?

「我保證,你快點說。」

他深吸口氣,「她說,曉生哥哥……半年前就已經退伍了。」

話筒遭到撞擊的聲音,刺耳得讓另一端的賀詠正不得不拿離耳邊遠一點,赫然明白可能發生了何事的他,趕緊將話筒湊回耳際,但他只听到一串疾快的腳步聲,在離話筒愈來愈遠後,另一陣翻箱倒櫃聲隨即跟著傳來,他登時刷白了臉,放聲對著話筒阻止她地大叫。

「姊!」

但他並沒有留住詠童的腳步,他更不知道,在打工了幾年後,經濟早已自主的她,老早就存好了一筆隨時可飛回家鄉去見陸曉生的款子。

當飛越了大半個地球的班機終于抵陸,沒有一絲遲疑的詠童,從機場坐車直奔陸曉生的舊居,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飛行折騰後,遠在城市另一端初醒的太陽,對身心皆疲的她來說,紅艷刺眼得幾乎令她閉上眼,但她強打著精神,坐在車內緊張地交握著十指,不斷在腦海中復習著,這些年來她準備好在見到他後,首先要對他說的是哪些話。

出租車緩緩停在陸家門前,付了車錢後,詠童就只是一徑地站在大門深鎖的陸家前,此時日頭已快升至正中天,初夏的太陽,將長期待在倫敦雨霧里的她曬出一身細汗。

等了許久,遲遲沒听見門里有任何動靜,按門鈴也沒人來應門,滿心焦躁的她,才想透過蒙塵的玻璃窗看清里面時,住在陸家隔壁的鄰居叫住了她。

「不住在這了?」听完她的話,原本渾身緊張,充滿期待的詠童,覺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掉進了谷底。

「嗯,他媽媽嫁給一個日本人,所以就跟著媽媽搬到日本去了。」听完她來此的目的後,長年住在隔壁的張嫂開口就澆熄了她所有急切尋人的心情。

詠童呆愣愣地重復,「日本?」怎麼……在電話里阿正都沒有說?

「搬去好久。」這才想起還有一事未做的張嫂,邊說邊去屋子里取來一只鑰匙,然後開了陸家的大門。

「妳要做什麼?」詠童不解地看著她熟練的動作。

「幫他澆花。」將門鑰收妥後,張嫂彎身提起澆花用的小灑水器。

「花?」她一時沒听懂。

「就二樓的那個。」張嫂拉著她往後退了兩步,伸手遙指著陸家二樓陽台上的兩具長型花盆,「那是曉生從日本寄來種籽叫我替他種的。」

「罌粟?」熟悉的花朵一映入眼中,詠童想也不想地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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