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季節 第26頁

「我走了。」

在他拎著簡便的行李準備入關時,富四海追上前一手按住他。

「你有沒有話要我轉告她?」就這樣讓他走了,回到日本後,他又要想她個幾年?

陸曉生看著他那雙很不能接受這種結局的眼眸,半晌,微微一哂,以指輕敲他的腦袋一記。

「幫我把東西交給她就是了。」

登機時間結束,過了一會,停在埠里的飛機緩緩開向跑道,在愈來愈刺耳的聲音中,坐在飛機里的陸曉生,恍惚地看著窗外跑道上的一成串引導著飛機的光點。

飛機起飛了,載著他愈飛愈遠,就像從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在微涼的風中愈離愈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現在的他,已經離她很遠了。

綿綿春雨灑向大地,雨中的詠童輕挪開手中的傘,仰望著蓄滿晶淚的雲端,遠遠目送著那班她終究沒有去搭的班機。

也許只是因為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為愛不惜付出一切的小女孩,她無法再冒險地去經歷另一段沒有把握的歷程,現在的她,也沒有十七歲時的熱情與無畏的心情,她有她必須考量的人與事,她也已經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生活圈,在這片沒有他的天空下,她有著在她放棄等待後全新的人生。

她還有一段正等著她的婚姻。

「這里看不到的。」一道輕快的女聲在她的身旁響起,另一柄雨傘輕觸著她的。

被未婚夫送來婚紗店門口後,就一直站在店門前看著天空發呆的詠童,側首看著準備打烊下班回家的設計師。

她邊說邊關掉店門的燈,「既然妳沒打算進去,那我就關門了。」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也不進來……看來這樁生意真的很難做。

詠童並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雖然說,婚事已經迫在眉梢,特地上山把她給載回來的未婚夫,也急著要她趕快把婚禮前的瑣事辦妥,可是現在的她,就是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像是掉了什麼在山上忘了撿回來似的。

「妳家的忠狗全都告訴我了。」特地打電話跟某人弟弟溝通過的設計師,在打點好店門後,轉過身對她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妳的生意我是做不成了,沒想到妳居然還在這。」

听她老弟說得好像很浪漫似的,可是實際再去想想,放棄手邊擁有的一切?其實,「一切」這個字眼,也滿可怕的。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不過如果她是詠童的話,她可能也沒有勇氣去搭那班飛機。

詠童想了想,自嘲地問︰「我不是個浪漫的人,對不對?」

設計師擺擺手,「至少妳還能在這里站上一個小時,換作我就不行了。」都一把年紀了,再傷春悲秋好像顯得太矯情了,對她來說,肚子能不能吃得飽比較重要,至于浪漫,那並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想,她只是忘了做選擇而已。

與其在選擇後了又後悔,這一次,她不再選擇,就只是想順其自然的看著事情發生、結束……但又或許,其實不選擇就已經是一種選擇。

「妳手里的那個,不去看看?」設計師好奇地指指她手中她可能已經拿到忘掉的請貼。

詠童低首看著那張陸曉生交給她的個展請帖,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在這時再去緬懷,或是去看看他如今的現實生活是如何,她總覺得自己如果再接近他一點,她可能就又會再迷失自己一回,可是若不去看,她又將不知道,這些年來,她的等待成全了他什麼。

身旁的設計師,不知是何時離開的,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照著帖子上頭藝廊的地址坐車過去,當迎面而來的冷氣拂去她一身的雨濕時,她仰首看著會場中一盞盞各色的彩燈,與燈下那一座座斑斕晶瑩的琉璃。

參觀的人群在她的身邊來來去去,過了許久後,她終于挪動腳步,前去一探陸曉生費盡心力打造的完美,與他這些年來的內心世界。

穿竄過她眼中的,或許繁華、或許絢爛,也有的就只是一夜苦思後的所得,在經過他親手鑄造雕塑出後,另一片她尚未踫觸過的天地靜呈在她的面前,就在這時,會場中,唯一一個沒有標示價格的作品,一朵以琉璃鑄成的紅色花朵,不經意地入侵她的眼簾。

穿過人群,那朵罌粟,就這麼佇立在角落里凝視著她,鮮妍的花瓣在燈光下紅艷地盛綻,透視著她心中最不願憶起的脆弱。

在走向它的在那一瞬間,在她記憶中,所有曾與陸曉生一塊擁有的過去霎時復活,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她像是被外頭的雨絲淋醒般,終于明白在她心底,那個她始終都不願透視的事實。

不管走了多遠,或是過了多久,只要她的心還留在原地,還是留在心房陷落在愛情里的那一年,她就哪都不能走,只能像是守信南歸的雁鳥,哪怕路遙千里,在冬日來臨前,她還是得振翅飛回溫暖的南方。

那一夜,綿綿細雨籠罩住了整座台北城,就像十七歲離別的夏夜。

同樣的這夜,春末的富良野,夜晚的天際,澄淨得像是經過雨絲洗過,天空的星子明亮如舊。

舟車勞頓過後,返回繼父舊宅的陸曉生,坐在廊上看著這片在他年少那一段日子里,總是在他最需要撫慰時陪伴在他身旁的花田。

「爸。」

「嗯?」坐在他身旁的繼父,邊應邊替他倒了杯啤酒。

「我遲到了嗎?」要是如詠童所說的,早一點回去找她的話,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他為什麼當年要那麼堅持把所有的債務全都還完,並在有點事業後才去找她?

看著那張自責的臉龐,繼父伸手輕拍著他的肩。

「你只是個負責任的孩子。

「可是我也讓她等了太久。」他的語氣中難掩自責。

繼父將冰涼的酒杯放至他的掌生異,「只要你曾付出全心全意,就算無法永遠,那仍會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難道就只能是回憶而已?

靜看著星空下幽暗得看不清的花囚,此時此刻,在他眼前奔跑跳躍著的,全是當年穿著制服的那個少年與少女,他想,這種向往一份純真愛情的情懷,或許會一直跟著他,盡避它看似並不存在,但他知道,時光帶不走它,也不會消散。

「為什麼每個人都忘不了初戀?」將已微微苦澀的啤酒大口咽下喉後,陸曉生覺得屬于自己的那份苦澀,似乎也沉澱至他的心底。

繼父沉吟了一會,將掌心輕拍在他的頭際。

「或許是因為,它總是那麼不完美。」

直到清晨,纏綿的春雨雨勢總算稍歇。

大清早就坐在客廳里邊抽煙邊喝咖啡的賀氏父子,兩人無神的雙眼下,皆掛了一層黑眼圈,眼看婚期將近,堆積如山的婚禮雜事,此刻卻遭他們拋在身後置之不理。

說實在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沒有人有心情再去管什麼婚禮大事,目前他們只想知道,樓上的那對母女,究竟是談得怎麼樣了。

睡了一夜後,清早醒來就一直枕靠在母親膝上的詠童,凝視著窗外經過一夜雨後又是晴的好天氣。

「媽,妳都不問我嗎?」

「問什麼?」郭蘊眉輕撫著她烏黑的長發。

問她以後會不會後悔、願不願意承認她很膽小,還有她是不是一個拿得起卻放不下的人……

冰蘊眉拍著她的臉蛋問︰「妳知道為什麼媽媽都不問妳關于陸曉生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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