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沒記錯的話,好像打從他家娘親嫁進妖界起,妖界中的眾妖就愛拿他們夫妻的身分與壽命作文章,只盼這對極為不搭調的夫妻早早仳離,關於這點,他那個愛妻至上的頑固老爹早擺明了無所謂,而他家娘親也不會因他爹而想要追求什麼長生不老,套句他爹說的話,一旦等他娘百年了,經過轉世投胎後,他們又可以重新體驗一次愛情,據宮裏的妖說,他們正計畫要玩十次輪回之戀。
他一定不是他們生的兒子。
等得差點睡著的黃泉,在還是沒法與龍沼說上話後,腳跟一繞步出了殿外,打算等裏頭那對夫婦有空接見他時再去見駕。
帶著花香味的風兒穿繞過殿廊,他揚首看向殿外,眼前的景色依舊沒變半分,永遠都是這般春意盎然,不見風雨,不曉四季,就如同那些永不會改變的妖類一般,即使再過百年千年,也不見絲毫歲月的痕跡。
「黃泉。」
他回過頭,冷眼瞧著身後那個永遠都穿得一身綠意的柳妖。
「見過你父王了嗎?」款擺而來的扶風,軟女敕的聲調宛如輕拂過湖面的柳絲。
「可以這麼說。」愈看她愈是皺眉的黃泉,不耐地看著她搖晃個不停的身子,「你一定要這樣搖來搖去嗎?」為什麼每回見到她,她都是這副德行?
她也很無奈,「沒法子呀,風一吹我就忍不住想搖。」
看了二十多年妖類的常態、人類眼中的異態後,黃泉有些頭痛地撫著額。
因她是只柳妖,所以無時無刻見著她,就定會見到她迎風搖曳?那花王牡丹總愛穿得一身色彩鮮艷就是屬本性?杜鵑動不動就要咳兩滴血則算是應景?而一整年只開一次花、且在天明前就凋謝的曇花,一年到頭昏睡不醒也屬常態是不是?他受夠妖界這些古古怪怪的妖了!
他不喜歡妖界之妖的原因就在這,無論大妖小妖全都外貌美得令人不敢逼視外,還一個比一個愛美、一個比一個無趣,就像這只柳妖,擁有五百年道行,而在這五百年來她最愛做的事,就是站在湖畔顧影自憐。
搖著搖著搖到他面前的扶風,笑吟吟地問︰「找著碧落了嗎?」
「還沒。」懶得理她的黃泉,說完了轉身就想走。
扶風心急的聲音追在他的身後,「你若找著了碧落,勞煩你轉告她叫她速回妖界!」
他停下腳步,「為何?」怎麼在回來妖界後,所遇上的每只妖都急著叫他找碧落回來?
「賽仙會就要展開了,她這個前任得主可不能不到場。」一臉躍躍欲試的扶風,眼中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
黃泉不屑地挑高一眉,「又是那個比美大會?」該說競爭是眾界眾生的天性嗎?都比了幾屆了,他們怎麼還是學不乖的又邀碧落參賽?
「對,你可千萬別忘了喔。」她才不信他們這些以姿容出名的花妖、樹妖,會連續三屆都敗給一只小鏡妖,這回他們樹妖發誓定要奪回妖界最美之妖的頭街。
很想翻白眼的黃泉,低聲在嘴邊咕噥,「就算再比十回,你們也不會是贏家……」
「黃泉。」無聲走至他身後的葉行遠,在他回過頭時開口輕喚。
猛然深吸了口氣,與他眼對眼、鼻對鼻相視的黃泉,在片刻過後,絲毫不掩唾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真惡心。」又來一個花花草草的妖類,分明就是個男人,偏偏長了張俊美過頭到已經可說是國色天香的臉蛋,害他看了就一陣冷顫上身。
「是真失禮……」被遷怒得莫名其妙的葉行遠,不悅地瞪向臉上寫滿了鄙視的他,「你的拒美心結要到何時才能解開?」天生長得美又不是他的錯,這小子干啥每回一見到妖類就唾棄一次?全妖界上上下下,只要是長得稍微好看一點的就得接受他這等惡意歧視!
他一點也沒有反省之心,「這輩子恐怕都解不開了。」
「碧落就不惡心?」眉心隱隱抽動的葉行遠不平地問。
他回答得很乾脆,「她不一樣。」這些妖怎可和未來的自家老婆相比?
「你有偏見。」
「我的確是。」心情惡劣的黃泉,一手指向身後的柳妖,「你可不可以叫你的同類別再搖了?」
葉行遠側過身子,看了那只還是站在那搖搖搖……搖蚌不停的扶風後,面色嚴肅地撇清血統關系。
「她是樹妖我是花妖,品種不同。」
「等我一會。」手癢得緊的黃泉,說著說著即轉身以一拳擺平身後那只礙眼的扶風。
葉行遠啞然無言地看著躺平在殿廊上的無辜柳妖。
「找我有事?」發泄完畢後,渾身暢快的黃泉邊甩著拳頭邊問。
「我找到碧落了。」看了前者的下場,識相的葉行遠速速招出情報。
「她在哪?」登時面色一改的黃泉,一手扯緊了他的衣領。
「梧桐谷。」葉行遠不慌不忙地撥開他的手,「你現下趕去的話,或許還能逮到她。」
太清楚碧落搬家能力的黃泉,立即把握時間想趕回人間逮妖。
「等等。」葉行遠一掌搭在他的肩上攔住他。「這是妖王要我交給你的。」
接過下一份獵妖清單的黃泉,攤開名單後不解地皺著眉。
「這回只有一只妖?」是他爹終於發現他的工作太過繁重,還是妖界的罪妖都快被他捉光了?
熟知內情的葉行遠搖了搖頭,「只她就夠你受的了。」
「你認識這只罪妖?」
「全妖界無妖不知她。」若不是因她太過棘手,狐王也不會指名讓黃泉去辦她。
「她犯了何罪?」他想不出區區一只梅妖能闖下什麼得賠上性命的大禍。
不知該如何啟口的葉行遠,想了很久,最後在黃泉不耐的眼神下,沉重地嘆了口氣。
「她吃了同類。」
秋至盡頭,落了一地的梧桐,將秋日的愁緒淹沒了整座山谷。
任由鵝黃色的落葉覆蓋家前石階的碧落,此刻無心欣賞落葉紛飛的美景,一手用力扯緊繩索的她,在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依舊無法捆緊衣箱之時,索性抬起一腳用力壓住塞了太多衣物,以致無法緊蓋的衣箱。
「搬家呀?」輕快的男音在她耳畔響起。
「是啊。」玉足高高踩在箱上努力捆綁打包家當的碧落,忙裏分心地應了聲。
「很忙嗎?」來者不敢苟同地看著她粗魯的動作。
「對啊。」忙得一頭大汗的她,也沒多想身後這個不請自來的男人是哪位,還以為又是路過她家的妖界同類。
「需不需要幫忙?」
「那就再好不過——」滿心感激的碧落方回過頭,臉上的笑意立即僵住。
收到消息後便十萬火急趕來梧桐谷的黃泉,此刻正微彎著身軀,笑咪咪地與這個每回見了他就逃的失蹤人口眼鼻相對。
「是誰出賣我的?」心情宛如烏雲罩頂的碧落,一個頭雨個大地瞪看著眼前的小冤家。
「葉行遠。」他慢條斯理地供出泄密者。
碧落緊咬著牙,「那棵臭芍藥……」她就知道那些花花草草的嘴巴沒一個牢靠!
「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心情看似很好的黃泉,微偏著臉,兩眼對她眨了眨。
「還沒想到。」兩目不能移的碧落,所有視線都被這張以往只能在鏡中看見,此刻卻走出鏡中真實來到她面前的臉龐佔據。
他好心地給她一個提示,「你不覺得我變了?」十年來未曾好好見上一面,她一點都不覺得他無論是外表或內在的改變都很大?
「你又變老了。」緊攬著眉心的碧落,心情惡劣地低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