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雙唇抿得死緊,一副想笑又不敢放肆的模樣。
真好玩,他那個世人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公子,又被佔便宜了。
能夠三言兩語就令公子失去平日的鎮靜沉著,也只有問愁姑娘有這能耐了,愈想就愈覺得她和公子好相配!
「差點連命都沒了,還敢開我玩笑。」君楚泱一臉無奈,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問愁揚唇,笑得有點冷。「我這一生都在殺人,相當清楚如何入刀最致命,如何下手能保命,我知道我死不了。」
「那萬一失誤呢?再也不許你這麼做了,听到沒有,問愁!」他忘不掉那一刻的震撼,忘不掉她不顧一切的決絕神色。
雖然她嘴上說得篤定,但他知道,她其實沒有絕對的把握,否則不會在那一記回眸中,對他笑得淒美而眷戀——
她竟為了他,不惜以死相搏!
一直都知道,問愁心底對他有著依戀,卻不曉得,是那般的痴狂濃烈,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必須救你。」這就是答案,是她所有瘋狂行為,最簡單的解釋。
一名不在乎生死的女子,卻深深執著于他的生與死。
「傻瓜!」他閉上眼,首度真心而溫柔地擁抱她。
傷口有些兒疼,但她不在意,嬌顏揉入他懷中,貪戀地掬取他柔暖的氣息。
他或許並不清楚,她並不是想調戲他,而是真的喜歡踫觸他的感覺,喜歡他身上溫煦祥和的氣息。
她討厭白色,因為那樣的純淨是她所沒有的,只會讓她更感到自身的污濁。
師父頭一回在她面前殺人時,她身上穿的,便是一襲象牙白的衣裳,飄逸得像是個小小仙女,她愛極了。
可是當那些死去的人的血跡,漸漸染上她的衣裳,刺目淒艷的痕跡,令她驚悸。
從那天之後,她再也不穿白衣。
習慣殺人後,身上沾染血跡的次數多了,不知打何時起,她便只穿紅衣,一身火艷的紅,讓她看來更加嬌媚,也更加危險。
她一直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喜歡白色,尤其見過毒郎君後,人人說他翩翩瀟灑,她卻只覺那身白衣令人作嘔。
遇到君楚泱時,他亦是一身不染縴塵的白,氣質干掙得不像是塵世間的人,是那麼的空靈飄逸,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擁有。
同樣是一身白衣,毒郎君讓人看了刺眼,君楚泱卻令她感到安逸舒服。
于是,她明白了,她和毒郎君都是屬于黑暗中的人,不配擁有那樣純潔的顏色,也因為這樣,才會令她難以自已地深深戀上了她所沒有的事物……
習慣了她深刻而放肆的探視目光,君楚泱不再閃避,從容迎視她。「想什麼?」
「別走,我想抱著你。」
「這樣你不好睡——」
「無所謂。」她不想放手。仰頭輕問︰「可以嗎?」
那瞬間,君楚泱心房泛起淡淡的疼意。
任性如她,總是僅憑自身意願行事,不在意世人眼光,就像當初逼迫他接受她一般。幾時起,她竟也開始在乎他的感覺,詢問他的意願?他竟忽略了——
「听話,躺下來休息。」停了下,他柔聲補上一句︰「我會陪著你。」
有他這句話,她安心了。
君楚泱在她身畔躺下,給予她所渴求的擁抱,看著她枕在他的胸臆,伴著他的心跳,勾起淺淺笑意,安然入夢。
「你還在看什麼?」君楚泱瞥了眼一臉傻呼呼的辛夷。
「啊,沒有、沒有!你慢慢睡,我出去了。」辛夷慌忙回神,臨去前還絆到椅腳,差點跌個五體投地。
他那謹守禮教、比君子還要君子的公子真的開竅了耶,嗚嗚,真是太開心了!
你慢慢睡?!這是什麼怪異用詞?
君楚泱搖搖頭,沒去理會辛夷亂七八糟的心思,垂眸睇視著懷中的恬靜嬌顏。
為他,她真的是改變甚多,原是剛烈如火的性子,待他卻是百般遷就。
真好,我又是病人了——
這句話,一直深深烙在他腦海。無法解釋,初初听聞的那一刻,心房竟沉沉揪緊,泛著淡淡酸楚的心動。
那是他這一生不曾有過的感受,震懾于她不顧一切的痴狂眷愛。
她就這麼喜歡親近他嗎?她認為只有成為病人,才能得到他的關懷與柔情?
那只是他隨口的一句話罷了,她卻認真至此。該說她痴,還是說她傻?
他沉沉一嘆。如此沉重的情,他該怎麼還?
在君楚泱悉心的照料下,問愁的傷逐漸痊愈。
有時,她會不經意想起君楚泱曾說過的話——他倆若在一起,將帶來無盡災劫。
也許他的話是對的,打他們相逢至今,總是災難連連,大小麻煩不斷,有一回投宿客棧還踫上黑店,差點完蛋。
但是這些她都不管,她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就是上天也阻止不了她!
望向走在前頭的君楚泱,她三兩步趕上,五指纏握住他。
就算會死,她也絕不放手!
君楚泱回眸,給了她淺淺一笑,溫潤掌心回握住細膩柔荑。
「我們要去哪里?」
他停下步伐,想了會兒。「找家免費的客棧,白吃白住,你覺得如何?」
她偏頭想了一下。「你很窮嗎?」
「那你介意我窮嗎?」
「不介意。」她只要有他陪著就好,才不在乎他有沒有錢。
「才不是這樣!人家我公子只要點頭,多得是人捧著大把銀兩求他收下——」辛夷忍不住跳出來,熱心解說。
「辛夷——」君楚泱失笑。「你又多話了。」
「本來就是嘛!」辛夷咕噥。受公子恩惠的人那麼多,要不是公子執意不收人家的謝禮,那些人可搶著雙手捧上銀兩請他笑納呢!
「問愁姑娘,我告訴你哦,我們公子這個人哪,就是太淡泊名利了,老說什麼錢財乃身外之物,清高得不像話,所以……」辛夷改巴在問愁身邊,滔滔不絕地小聲說道。
問愁淡瞥了一眼。
自從重傷醒來之後,辛夷對她的態度變了好多,簡直殷勤熱切得不像話。
除了君楚泱以外,她壓根兒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對于辛夷的轉變,她只覺得他好吵。
阻止不了,君楚泱也懶得再說什麼了,放任他那沒大沒小的書僮去大放厥辭。
「你怎麼受得了他?」她很疑惑地問道。簡直吵得讓人瘋掉!
明白她言下之意,君楚泱苦笑。「習慣了。」
「你們在說什麼?」辛夷又插上一句。
「說你忠心護主。」這話簡直是諷刺!
「那當然!」辛夷沾沾自喜地點頭。「還是問愁姑娘識貨。」
君楚泱抿著唇,偏開頭,狀似認真地看著牆上貼的告示,以免一不小心笑出聲來。
「你在看什麼?」
原本只是想掩飾失態,可這一看,倒也專注起來。
問愁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柳家員外的獨生女兒身染重疾,群醫無策,征求妙手名醫,若得痊愈,必重金酬謝。
「我們的第一個免費客棧,好不好?」君楚泱輕聲詢問她的意見。
「好。」去哪兒都無妨,只要有他。
「那就這樣決定了。辛夷,走了。」
一對璧人攜手走在前方,隨後追上的辛夷則是喃喃自言︰「什麼免費的客棧,公子分明是菩薩心腸,又想濟世救人了……」
或許是看過太多大夫皆無功而返,柳家人在憂心失望下,對于上門指定看診的大夫,也就意興闌珊,不抱期待了。
這就是君楚泱一行人受到冷落待遇的原因。
身為醫者,君楚泱相當能體諒病家的心情,也就好風度的沒去計較,只是態度平和地要求讓他先診視過病情再說。
半個時辰過去了,柳員外一直在等他整理出結論。「我女兒到底生了什麼病?為什麼好端端的會意識不清,時而高燒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