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那一日,她拒絕了他,所以他才存心嘔她?
也或者,有她無她,根本就無所謂,就像他所言,他並不愁沒女人,他早已對她生厭?
日復一日,她早已無心去探究答案,執著地守在他身後,一日又一日,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接著近日來總是昏昏沉沉的腦子,一陣反胃感打心底冒了上來,她不知所雲地干嘔著,逼退了蒼白臉龐上的最後一絲血色。
她不曉得自己最近是怎麼了,總是食不知味,並且時有嘔吐的情形。
難道被他傷得太重,不僅知覺,連味覺也跟著麻木了嗎?
奴兒的目光再一次飄向攤在桌面上墨痕已干的字跡,恍恍惚惚地笑著自己的傻氣。
她究竟還在痴愚地堅持些什麼呢?早就沒人會在乎了,而她,卻還深深地將它刻劃在心底,視若珍寶,舍不得拋卻。
想起他教她讀書練字時的甜蜜,酸楚的淚霧悄悄浮上眼眸。
這是她給過他的承諾,她要練會他的名字,一直以來,她不曾忘懷過。而今,她辦到了,矢志不移的情,就像練字過程中的堅決。
執起寄訴著一腔濃情痴愛的紙張,她貼近心口,遲疑了好久,才移動步伐往他的房門走去。
當她傻吧!已然痴絕的心,再也回不了頭,就算是被他棄如敝屜,她也認了。
※※※
走近房門,道道不尋常的細微聲響傳了出來,那不是平日尋歡作樂的笑鬧聲,而是……曾與屈胤碁有過太多激情纏綿的夜晚,那種聲音,她當然不會不熟悉。
一陣椎心的劇疼穿透肺俯,奴兒抓緊了襟口,死咬著下唇,疼得發不出一丁點聲響,連淚都忘了該怎麼流……那是男女交歡的縱情之音!
明知,這是早有預料的事,但是真正踫上,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卻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她還要再這樣過下去嗎?
這種情形,會日日上演,日日蝕骨椎心,直到磨盡了她的生命力,她如何承受得住?
是不是……也該對自己仁慈生了呢?
一直以來,她只曉得為他投注一切,用盡所有來愛他,從無心思多顧及自己一些,而今……還能不清醒嗎?
突來的想法,撕碎了靈魂,奴兒輕抽了口氣,受下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致命創痛……「妳還想在那里站多久?」屈胤碁含著輕嘲冷諷的嗓音由房內飄進奴兒空茫的腦海。
他應該早就知道她在外頭了吧?卻還能無動于衷地和別的女人做著這種事……是呵?若不是這般的絕情,他就不是屈胤碁了。
奴兒苦澀地一笑。
此刻,她唯一想的,是還盡他一生的情……推開房門,正好望見他下床穿衣,而床上一絲不掛的女子,依舊媚態橫陳,絲毫不以為意。
血,一滴又一滴由劃開的胸臆流淌,心,也一寸寸地凝絕。
「過來替我更衣。」他淡漠地下令。
然而,她卻沒如以往一般,溫馴地依言。
靜靜地,她走上前,過于清亮的明眸定定地望住他。「是不是傷了我真能令你快意?」
屈胤碁一愕。
她從來不會向他質問什麼的,他一直都以為,她是個比水更溫馴的女人。
「那又怎樣?女人若不是自甘犯賤,我傷得了妳們嗎?」
怎會有這樣的人?恣意傷人,卻還嫌棄人家的無怨無悔。
這一刻,她是真的醒了。
全無保留的付出,只換來他的嫌惡與鄙棄,她何苦?再執迷不悟下去,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呀!
「我懂了。」她反應出其的平靜,不哭,不叫,也不鬧,哀莫大于心死,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樣的她,教屈胤碁莫名地不安。
「能不能求你最後一件事?」她好低、好柔地問著,明眸異常燦亮,比任何一刻都要美得奪人心魂。
屈胤碁抿唇不答。
她會說什麼,他大致明白,他不認為他有必要答應她什麼。
奴兒並不介意他的沉默,近似自言地輕道︰「那首丑奴兒……能念完它嗎?就這麼一次,為我而念。」
他蹙了下眉,一時無法置信。
這竟是她唯一的要求?她到底在想什麼?
然而,他並沒表示什麼,收起了短瞬間的迷惑,平緩道︰「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而今識盡愁滋味……奴兒在心中反復低吟,此刻,她不禁要想,他是不是打一開始便有心傷她?所以,才會別有所指地吟出這闕「丑妖兒」?
點了下頭,她幽幽戚戚地笑了。「謝謝你。」
謝他?他不懂,她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說這句話?他以為,她該指天咒地,對他恨之欲絕才對。
沒再多說什麼,她如來時一般,步履輕盈地退開,輕風柔柔地吹起衣裙飄袂,有一剎那,他起了恍惚的錯覺,彷佛她會融入微風之中,飄然遠去——那股再也觸及不到她的感覺,令屈胤碁莫名地感到惶然,差一點就要沖上前去,將她留下,不讓她有任何的機會逃開……然而,他終究還是沒這麼做。
抬起的手,在空氣中頹然垂落,屈胤碁目送著奴兒靜靜走遠,一步又一步,在彼此間劃下無形的藩籬,直到再也踫觸不著她——※※※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一遍又一遍,奴兒無聲地喃喃念著。
好一闕丑妖兒!
奇怪的是,她竟哭不出來,雙眼干干澀澀的,連想為自己哀悼,都流不出淚。
蕭澀的秋風已然吹起。又是秋天了嗎?好快。
無言的天,無言的地,無言的秋,與一個無言的她。
若在從前,她一定會天真地問著,秋和愁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詩人們總喜歡把它們扯在一起?
而今,她懂了。
怎能不懂呢?秋心二字,正好合成了愁呀!
秋天的心,她的愁……「天涼,好個秋……」呵,原來,愁,真的是無法形容的,只能淺淺地一遍遍低回!天涼好個秋,天涼好個秋……她會永遠記住的。這名最讓她刻骨銘心的男子、這名讓她寄予秋心,領會何謂黯然銷魂的男子……但,她會走,她必須走,正如這蕭澀的秋,化為一頁泛黃的淒楚回憶。
再不離開他,她真的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死在他一回又一回的冷酷行止中。
人生最痛苦的抉擇,也莫過于此了。
拭淨最後一滴淚,她,再也無淚可流。
拾起一片泛黃的枯葉,看著它飄離掌心,在天地間舞蕩翻飛,一如她淒惶飄零的心……※※※
看著懷中女子使盡媚術誘惑他,屈胤碁卻像麻痹了一般,什麼感覺也沒有,腦海回繞的,淨是那張不甚完美、卻靈韻清雅的素顏……整整七天沒見到她了,她還在嘔氣嗎?
這是女人最常使的手段,沒必要在意。他總是這麼說服自己。
可他也知道,奴兒不是個會使手段的人,不管他用多殘酷的言行對她,她從來只會逆來順受,若不是太過絕望,又怎會對他不聞不問?
他真的傷透她的心了嗎?
這原是他的目的,可是真正達成,掛記牽念、放也放不開的卻成了他。
這樣的情緒太荒謬,他一直不予理會,也一直試圖以別的女人來取代心頭的迷亂,可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他還要自欺到幾時?
他,一直都只對她有感覺,體內沈蟄的火焰,只有她能點燃,也只有她才能滿足他,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思緒,全吶喊著對記憶中柔軟溫香的想念,其余的女人,都只能令他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