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暗暗沉沉的夜,籠罩著一絲浮動的詭譎,在這人人酣然入夢的時刻,卻有一道疾光般的流影飛快掠過天際,定定停駐于床前數步之遙處。
一身夜行衣,裹住她屬于女子的玲瓏身段,覆于其上的面紗,掩住了她也許絕艷、也許平凡的容顏,寒星一般的瞳眸,宛如無波井水,不帶任何情緒。
唇一抿,修長的縴指間不知何時多了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在微弱月光的折射下,那抹銀光竟奪魂般令人心驚,只見她皓腕一揚,似有若無的銀針飛射而出,空氣中如真似幻的化出一道蝶影,同一時間,銀針已直逼床中男子的咽喉!
然,世事畢竟不能盡如她掌控,彈指間,本以為已熟睡的男子竟飛身而起,躲過她的暗襲,直逼她而來,她一驚,身為殺手本能的迅捷反應使她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應對,側身閃了過去。
懊死!她太大意了,竟忘了無塵的訓誡︰時時保持最高警覺,方能全身而退!
但,無妨的,「絕命門」盯上的獵物,從不曾有過逃月兌的紀錄,在她手里也不能例外。
思緒翻轉的當口,一陣婬邪的聲浪傳入耳中。「喲,原來還是個娘兒們呢!怎麼?三更半夜的,不乖乖待在妳的香閨,反而主動送上門來,是想供大爺我銷魂嗎?」男子嗅著空氣中那抹冷香,輕佻地上下打量她縴盈的身軀。
冷淡的美眸一凝,添上幾縷寒霜。光這句話,她便說什麼也不會放過他,這人該死!
她身形一晃,驚如翩鴻的欺身一攻,對方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化開她的招式,一手探向她面上的薄紗,調笑道︰「讓爺兒我看看,妳的廬山真面目是不是如同身材一樣無懈可擊?」
「死到臨頭猶不自知!」她寒聲嗤道,招式凌厲地揮開迎面魔掌,在他震退之際。一只銀針再度翻飛,直取要害!
餅度的慌亂與震駭使他招架不住,硬是接下了這殺人不見血的致命劇創,他驚異地瞪大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遇上了什麼,隨著銀針而揚起的蝶影,證實早先他匆匆一瞥他所看到的並非幻影——
「蝶……影……針……妳是……」
這人話太多了。她不耐地擰起眉,不打算多花時間在這人間敗類身上。正想再補他一針,早早解決他好回去復命時,一柄匕首在她措手不及的當口,迎面而來,硬生生嵌進了肩頭。
她懊惱地暗咒了聲。又是個該死的錯誤,這是今晚第二次,她太掉以輕心了!
沈下的面容,凝寒得不見一絲溫度,電光石火間,一只銀針再度飛出。這一回,是一針封喉!速度快得沒人來得及捕捉她是幾時出手。
又是一樁任務的達成。她該笑,但她笑不出來,神情沒有歡愉,眼中沒有,心中更沒有,有的,只是無盡的麻木,她,是一口死井,無波,亦無瀾。
挺直了腰桿,她一步步離去。
第一章
清晨薄霧猶未散去,陽光透過雲層,灑下朦朧的光亮,逐去無盡黑暗。
唐逸幽步步朝山中走去。
五更剛過,此時猶透著些許寒意,他拉了拉身上的袍子,想起出門時嫣兒柔情似水的關懷與叮嚀,唇畔不自覺泛起一抹笑。這小嫣兒總是這麼細心體貼,要不是她,他這粗枝大葉的大男人恐怕要挨凍了。
這些年來的青梅竹馬之情,使得他們宛如一家人,彼此關懷,緊緊相系,密不可分,她、逸農,是他最珍愛的親人。
趁著天色尚早,他最好快快采全他要的草藥,免得回去晚了,語嫣又要擔心。
因為常來,整個山頭的地勢他了如指掌,不費吹灰之力的迅速找著了其中幾種他要的藥材。
在揚州,唐家不啻是首推的第一大藥商,所設立的藥堂放眼望去,遍布全揚州,何人不知,誰人不曉?他一介貴公子,實不需要紆尊絳貴的連采藥之事都親力親為,可唐逸幽不同,習醫並不只為了傳承家業,而是他熱中于此,鑽研醫理幾成了他的第二生命,就和某人一樣……
甩甩頭,想起千回谷那幾個特立獨行的家伙,他又笑了。
將思緒拉回眼前的草藥上,他采了一小片葉子放在鼻翼聞了聞,又淺淺嘗了下,確定無誤後,將它往竹簍一丟,正欲起身,眼角余光瞥見草叢間隱約似有異樣,基于一份好奇心使然,他趨上前去想一探究竟,這才發現,那兒居然躺了個活生生的人!
他沒多想,身為醫者的本能,使他不假思索地探她脈息。
有中毒跡象!
他的目光落在她血漬斑斑的肩頭,沒多浪費半刻,立刻做了基本的應對措施,利落地撕開她的前襟,以口覆上縴肩上的傷處,吮出部分毒血,再撕下衣襬一角綁在傷口上,最後才由襟內取出一只瓷瓶,倒出其中的小藥丸讓她服了一顆下去。全部動作一氣呵成,在最短的時間內,他已將一切處置妥當。
他月兌下出門前語嫣交給他的袍子,裹在她單薄的身軀上,此時,他也顧不得什麼藥草了,一把抱起她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下山。
※※※
他知道就這樣抱著一名陌生女子進門會引起多大的騷動,但他顧不得這麼多,一路走來,僮僕們疑惑的、驚訝的、探索的、甚至帶點曖昧的眼光,他全視而不見,直接將她安置在他的房間。
「打點水來。」他頭也沒回,徑自張羅著所需藥品。
「幽……幽哥,她……」打他一進門就張口結舌的桑語嫣,這會兒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聲音來。
唐逸幽可沒心思去理會她的震驚,滿腦子全繞在「救人要緊」這四個字上頭。
「逸農,你先出去。」
「呃……噢,好。」唐逸農一愣一愣的,顯然也還沒自詫異中恢復。
擰了條濕布,他極自然的就要拉開她不整的衣衫,語嫣這一驚可不得了,急叫道︰「幽哥!你干什麼?」
「救人呀!」他回得理所當然,拉開語嫣意圖阻止的小手,解下方才系在她肩上的衣布,仔細地拭淨傷口周遭的血漬,灑上藥粉,重復著一貫的醫者作風,一旁目睹全程經過的桑語嫣,看得幾乎要吐血!
瞧他心無旁騖、一板一眼的模樣,她實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真不明白是他的胸懷太過光風霽月,還是她思想太為庸俗,明明那兜衣都已若隱若現,他居然還能一本正經的專注于手邊的療傷事宜,他難道不知道,此舉早踰越規範男女間的世俗禮教?可偏偏他的表現又過于神聖,任誰也無法指責他一言半句,真是服了他了。
完成手邊的工作後,他著手擬了張藥方,桑語嫣湊上前來。「幽哥——」
唐逸幽搖搖頭,示意她出去再談。
一等出了房門,桑語嫣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幽哥,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哪兒弄來這麼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唐逸幽並不急著回答,將藥方交給僕人,吩咐他去鋪子里抓藥,然後才轉頭面對兩張表情迥異的臉孔。「上山采藥時發現的。」
「所以你悲天憫人的性格又冒出頭來,將她給撿了回來?」唐逸農不疾不徐地接口。大哥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
唐逸幽的沉默,表示他說對了。
「大哥,這回真的不是我要說你了,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女人不是尋常人家,隨便撿個來路不明的人回家,你會惹禍上身的。」
「何以見得?」
還何以見得!唐逸農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請問你,一個正常且家世清白的姑娘家,會身著夜行衣,還身受重傷,在大清早讓你從山上給撿回來?」他不以為然地哼了哼。「誰曉得她昨兒個夜里干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