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 第6頁

如今顧家將閨女兒給嫁進游家,一些好事者總要興風作浪,都說穆家大少其實心儀顧家閨女多時,可惜就慢上那麼一步、半步的,結果竟被斜里殺出的游家大爺給搶了去,真真是琵琶別抱最傷懷,可憐啊可憐。

穆容華覺得自己果然可憐,想給自小便相識的禾良妹子送些喜禮祝賀,還得偷偷模模著來,畢竟穆家送上的喜禮很難進得了游家大門,倒不如趁著婚前送進顧家,幫禾良妹子的嫁妝添箱才是正題。

于是不理顧大爹的推謝,令家僕們快手快腳扛進幾件大紅喜禮之後,穆容華僅在「春粟米鋪」後院停留小半時辰便離開。

早早已遣回家丁和小廝,他只身走進米鋪後的重重巷道,心思猶然停在與顧禾良的一小段談話——

他問︰「游家大爺絕非好相與的對象,你可想清楚了?」

彼禾良笑答︰「穆大哥,他其實很好,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故意地問︰「較我還好嗎?」

彼禾良先是一怔,漸漸紅了臉,囁嚅著說︰「穆大哥就是穆大哥,是禾良一輩子的兄長,而秀爺……就是秀爺。」

一輩子的兄長與心儀的男子,到底是不同的情愫。

他懂了,亦微微笑了,在真心祝賀後,一派瀟灑地離去。

「穆大少當真是株情種啊,先有杜麗秋這般的紅粉知己,如今還心系著米鋪人家的好姑娘,欸,人正就是好,生得一張清俊溫雅的好皮相,怎麼都吃得開。」

乍聞那不懷好意的笑語,穆容華車轉回身,僅僅幾步之遙,那人盤胸斜倚著巷牆,不是游家珍二還能是誰?!

游石珍長指撓撓臉,目光忽轉陰狠,唇仍勾笑——

「可穆大少別忘,米鋪家的這塊天鵝肉已歸了我游家,你心再不甘、嘴里再饞,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的,別跟咱們家搶食。」

髒水一潑上身,欲求舒心干淨已然不易,許多時候僅愈描愈黑罷了。

穆容華幾個呼吸間便寧下心神,清淡道——

「珍二爺這手偷偷模模隱在暗處、偷偷模模尾隨他人的功夫果然精熟,神不知、鬼不覺的,當個梁上君子肯定比誰都在行。」

游石珍咧嘴一笑,慢條斯理踱至白袍佳公子的面前,仗著自個兒高頭大馬,黝黑峻臉一寸寸迫近。

「不如就上穆大少屋里的那根梁當當君子,說不準能探到什麼糟七污八的事,用來拿捏你恰好不錯。」

雪光映上眼前玉面,白得幾無血色。游石珍不禁挑眉。

「真嚇住了?嘿,閣下房里藏了什麼寶貝?實在引人遐思啊穆大少。」

男性氣息似有若無拂過面頰,清冽中混著野地茂林間特有的淡辛味道,穆容華不敢多嗅,亦不願退開示弱,只佯裝不經意般略略錯開臉,徐聲道——

「珍二爺既知秋娘是在下的紅粉知己,她巧得又是羅大莽的心尖肉,要你家莽叔生不如死,于我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二爺信不?」

羅大莽幾個月前鬧出的劫人案,前前後後僅當了三天階下囚,之後是苦主杜麗秋主動撤告,穆大少又動了關系請衙門里的人通融,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羅大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脾性,知道秋娘撤告,樂得飛飛的,一味認定秋娘終究心疼他、舍不得他吃苦,只是人被放出後,杜麗秋對他依然冷冰冰,一開口就沒好話,兩口子還在鬧,沒個消停。

穆容華算是旁觀者清。

羅大莽若成天糾纏,秋娘縱使玉顏凝霜,眉眼嘴角卻透春香,一旦那粗壯莽漢離開永寧,有時十多天不見影,秋娘的魂像也被帶了走,守不住心。

男女間的事,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自己此時拿秋娘說事,也不過想扳回一城罷了。

珍二很不以為然低哼了聲,打直上身。

穆容華淡淡調回眸線,迎向那雙戲譫且深沉的長目。

「珍爺適才還提到米鋪人家的好姑娘——」略頓,微笑了笑。「那姑娘恰是與我自小相識的禾良妹子,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是閣下兄長交了好運,才得佳人青睞,煩請珍爺回去轉告你家秀大爺,他要是待禾良妹子不夠好,就別怪穆某橫刀奪愛。」

反正說也說不出個青紅皂白,尤其是與跟前這位,撂下話,穆容華拂袖便走。

游石珍「嘿!」了聲,陡然出手,他未使內勁,由著斯文公子在他掌下走過幾招,最後他翻腕抓住對方一只闊袖,察覺姓穆的欲強行抽回,他頑心一起亦跟著搶,結果深巷內響起清脆裂帛聲……

穆容華只覺右臂乍寒,定楮一看,才知白袍與厚厚內襦的右邊兩層袖子,全被珍二徒手撕了去。

「你、你——」既驚且怒,一時間竟罵不出話。

「穆大少,你這身衣料子不太行啊,針腳功夫也不夠牢靠,瞧,隨手一扯就給扯壞了,都不知找誰賠去。」游石珍五指摩挲斷袖,貓哭耗子般嘻嘻笑。見穆容華畏寒似遮掩果臂,心里更樂。「說實在話,這天也沒多冷,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斷一袖不如斷兩袖,我幫你把左邊也扯下吧。」能理所當然地欺負人,真是件痛快的事啊!

「你別過來,不勞閣下費心!」游石珍這混蛋,如此整弄人不就為了護短!自己要脅他珍二,他立即回敬,還想變本加厲!可惡!

「干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你們這些書生模樣的公子爺就是麻煩,又不是娘兒們,你有我也有,你沒有的咱也生不出來,不都一樣——」抓住穆大少狼狽的臂膀,游石珍內心忽地打了個突。

以男子來說,被他抓握在手的上臂雖說肌理精實,但骨骼著實秀細了些。

他知男子生得文秀的所在多有,只是跟在身邊或交手過的漢子,皆是草莽氣息濃厚之輩,真要尋出一個稱得上斯文的,也僅有家里的秀大爺,但長兄外貌再如何俊逸,手臂仍是粗的,拳頭依舊如缽大,揍起人來絕對狠勁十足……眼前穆家大少這一只果臂,從未曝曬在日陽下似,此時天光、雪光交映,白得澄透,都能瞧見雪膚底下的微小青脈。

還要再接再厲欺負下去嗎?

游石珍因心里這一遲疑而自覺稀奇,他珍二一心想對付誰,可從未躊躇過。

突地——

「珍爺!」一名鳩衣勁裝的年輕漢子現身于近處屋瓦上。「莽叔來了消息,關外那群馬賊——」話陡頓,因察覺被老大擒住的公子爺正專注看向這方。

游石珍道︰「知道了。」隨即丟出一個眼神,年輕漢子立即閃身消失。

「看來沒空為穆大少效勞了。」

穆容華頓覺臂上一松,懷里跟著被塞進一物,是自個兒的右袖子。

他抓緊破袖,抬睫定定望去,珍二正沖著他挑眉勾笑,沒半點正經。

「自個兒玩去吧,別糾纏爺。想玩,下回落進我手里,再陪你好好過招。」

不給人回嘴機會,游石珍回身竄進重重巷中,隱約還能听到他放肆的笑,而身影早已遠離。

糾纏他……是誰糾纏誰?!

對上這般無賴,都不曉得該怎麼生氣。

臂膀一陣陣剌骨冰涼,穆容華趕緊將破袖子勉強套上,指月復來回摩挲破裂處的針腳,俊顏時青時白時紅——奇詭。

其實臂膚泛寒,卻仿佛留有熱度。

那人的手心粗糙厚實,緊緊掌握他時,像也掐住他的氣息命脈,令他頸後發麻、脊柱顫栗。

他閉目,驀地用思頭,用去紛亂雜念。待張眸時,瞳底已復淨明,再不多想。

入夜,穆府宅第東翼的「宛然齋」按主母喜好,燃起淡淡的曇花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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